阿兰那双粗糙得像树皮一样的手，在昏暗的走廊里快得只剩下残影。
那是只有长期生活在无声世界里的人才能练就的手速。
“前面，死路。”
她丢掉拖把，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飞快比划出一连串复杂的手势：“刚看到的。魏沉舟拨了那个红色电话，不是打给安保队，是外线。他启用了‘灰隼’频段，那是直连‘老K’的最高应急通道。”
陈默瞳孔微微收缩。
老K，那个只活在传说里、掌控着整个金三角地下网络的幕后黑手。
魏沉舟那个老狐狸，平时把园区经营得像个独立王国，连老K的面子都不怎么给，现在竟然直接动用“灰隼”？
这说明他不仅确认了泄密源头，更已经不再信任园区现有的任何防御体系，包括他手下的内保队。
他这是准备要把桌子掀了。
“知道了。”陈默没有任何废话，单手托住背上苏晴下滑的身体，另一只手借着调整袖口的动作，极其隐蔽地将一枚纽扣大小的微型录音器抠下来，用力塞进了墙壁剥落的缝隙里。
如果是安保队抓人，还有周旋的余地；如果是老K介入，那就意味着无差别的清洗。
魏沉舟既然想玩把大的，那正好。
只有把水彻底搅浑，混在泥沙里的鱼才有机会游出去。
陈默脚步没停，背着苏晴直接撞开了前面医务室的大门。
“砰！”
值班医生正翘着腿玩手机，被这动静吓得手机差点砸脸上，刚要开骂，就看见陈默那张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
“低血糖，晕过去了。”陈默把苏晴放在充满消毒水味的病床上，语气硬邦邦的，“挂两瓶葡萄糖，别跟我扯那些有的没的检查，人醒不过来唯你是问。”
医生被他身上的煞气震住了，到了嘴边的脏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嘟囔着去配药柜拿生理盐水。
趁着医生背身的间隙，陈默的手指滑过苏晴冰凉的后颈。
那里贴着一块看似普通的肤色止痛贴。
指甲轻挑，贴纸揭下。
这根本不是止痛贴，而是一个压扁的微型无线接收终端，里面藏着苏晴用命换回来的“回执”。
陈默飞快地扫了一眼贴纸内侧那个比米粒还小的显示屏。
绿灯常亮。
那是“幽灵协议”与国际刑警服务器成功握手的确认码。
成了。
此时医生正拿着输液瓶转身，陈默手腕一翻，那枚带着苏晴体温的贴纸瞬间被卷入舌底。
喉结滚动。
一股带着胶水味和塑料苦涩的异物顺着食道滑了下去。
物理销毁，死无对证。
十分钟后，生理盐水刚滴了一半，苏晴的眼睫毛颤了颤。
她费力地睁开眼，焦距有些涣散，嘴唇毫无血色地蠕动了一下。
“阳阳……”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有……回应了……”
“睡吧。”陈默替她掖了掖被角，手掌挡住她的眼睛，“剩下的交给我。”
苏晴像是听懂了，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再次陷入了昏睡。
监控室里，冷气开到了最低，冻得人骨头缝发疼。
魏沉舟没有派人去抓陈默。
他坐在那张宽大的真皮转椅里，面前并排亮着六块高清屏幕。
屏幕上不是实时监控，而是回放的录像和一堆红绿交错的热成像数据图。
“有意思。”
魏沉舟盯着其中一张图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那是陈默过去72小时的体征监测记录。
在这个鬼地方，每个人都像惊弓之鸟，恐惧是常态。
但陈默的数据太漂亮了，漂亮得不像个人。
除了每天清晨体温会比常人高出0.5度——那是高度亢奋后的代谢余热；还有每次离开数据中心时，指尖那几乎肉眼不可见的细微震颤——那是长期压抑本能反应导致的神经性痉挛。
魏沉舟又点开了另一段视频。
那是上周的“抗压演练”。
警报拉响，灯光全灭的那一瞬间，画面里的所有猪仔都在尖叫、抱头鼠窜。
只有陈默。
他在黑暗降临的刹那，身体没有丝毫畏缩，反而微微前倾，呈现出一种捕猎者的姿态。
最致命的是，高清探头捕捉到了他嘴角那一闪而逝的上扬。
0.3秒。
他在笑。
魏沉舟缓缓合上终端，那双阴鸷的眼睛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遇见同类的森寒。
“原来不是系统出了问题……”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雪茄，没有点燃，只是放在鼻端深深嗅了一口，“是有人在演我。”
既然是演戏，那就陪你把这场戏唱完。
次日晨会，气氛压抑得像要下暴雨。
各个部门的主管都低着头，生怕跟魏沉舟那吃人的眼神对上。
“魏总。”
一个平稳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陈默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份打印好的文件，那是他花了一整夜伪造的《集团安全审计预警通报》。
“技术部截获了异常数据流。”陈默面不改色，将文件推到桌子中央，“总部监测到，有境外的IP正在频繁扫描我们的频段。虽然还没攻破防火墙，但这说明我们已经被盯上了。很有可能是外部势力介入。”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陈默没给他们反应的时间，继续说道：“我建议立即启用‘蜂巢隔离协议’。”
“蜂巢？”有人疑惑。
“切断所有非必要的内网通信，强制所有终端进入单机模式，只保留主服务器的物理接口。”陈默的声音冷静得可怕，“这样虽然会影响业务效率，但能让外部攻击瞬间失去靶子。这是目前唯一的止损办法。”
这套说辞无懈可击。
看似是为了加强防御，实际上，一旦切断内网通信，主服务器就会失去对各个子终端的实时监控能力，变成一个只能听、不能看的瞎子。
这正是彻底激活“幽灵协议”所需要的最后一块拼图。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魏沉舟身上。
魏沉舟依然把玩着手里那支断了的雪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陈默脸上刮过。
足足沉默了一分钟。
“准了。”
魏沉舟把雪茄往桌上一扔，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陈默，这事儿既然是你提出来的，就交给你全权监督执行。今晚十二点前，我要看到结果。”
“是。”陈默微微低头，掩去了眼底的一丝锋芒。
午夜零点。
园区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
陈默拿着魏沉舟亲笔签发的特别通行令，畅通无阻地走进了主机核心区。
不需要任何复杂的黑客手段。
有了这层“奉旨办事”的皮，他光明正大地打开了管理员后台。
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一行行代码像流水一样滑过屏幕。
那是“蜂巢隔离协议”的启动指令。
但在这些指令的底层逻辑里，夹杂着陈默早就植入好的特洛伊木马。
回车键敲下。
“啪。”
清脆的键盘声在空旷的机房里回荡。
原本严密的“蜂巢”防火墙规则瞬间被篡改，一个隐蔽的后门轰然洞开，“幽灵协议”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反向接管了整个系统的最高调度权限。
屏幕闪烁了一下。
一行刺眼的白色宋体字跳了出来：
【哥哥，我在等你。】
紧接着，右下角的弹窗无声地亮起：
【接收端确认。数据完整。行动组已就位。】
陈默看着那行字，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了一寸。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口香糖扔进嘴里，狠狠嚼了两下。
同一时刻。
监控室一片漆黑，只有主控大屏发出幽幽的蓝光。
魏沉舟站在黑暗里，看着屏幕上那个正在疯狂跳动的绿色进度条。
他不需要懂技术，他也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那是他的身家性命，正在以每秒几个G的速度被抽干。
他慢慢地拉开抽屉，取出那把银色的勃朗宁手枪。
“咔哒。”
保险打开。
他举起枪，枪口冰凉的触感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只要扣下去，就不用面对老K的手段，也不用面对牢狱之灾。
三秒。
两秒。
一秒。
魏沉舟的手指扣在扳机上，指节发白。
突然，他像是想通了什么，又像是彻底放弃了挣扎，颓然地放下了枪。
他抓起桌上的对讲机，声音沙哑得像是在嚼沙子：
“通知巡逻队，取消今晚所有的例行巡检。”
“所有人去B区东侧管道集合，那边有异响，给我重点排查。”
B区东侧。
那是离通风井最远的地方。
放下对讲机，魏沉舟疲惫地瘫坐在椅子上，看着屏幕上那个已经跑到100%的进度条，惨笑了一声。
“算你狠。”
而此刻，狭窄逼仄的通风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