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湿透的棉被，裹挟着雷声沉甸甸地压在废弃哨所的屋顶。
雨水顺着混凝土裂缝渗进来，滴在生锈的行军床上，发出一声声令人心烦意乱的闷响。
屋内充斥着霉菌、铁锈和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陈默靠在墙角，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把陶瓷刀残片。
他的视线穿过昏暗的烛光，落在苏晴身上。
这姑娘现在的样子像只被扔进开水里的虾，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脸颊烧得通红，嘴唇却干裂起皮，泛着死灰色的白。
小七跪在床边，手里攥着最后半瓶生理盐水。
她把那块不知从哪扯下来的布条浸湿，小心翼翼地敷在苏晴额头。
那一触碰，仿佛能听见水分蒸发的滋滋声。
四十度三。
小七没说话，只是冲陈默比了个手势，眼神里那股子职业战地护士的冷静正在一点点崩塌。
她挪过来，压低声音，嗓子哑得像吞了把沙子：撑不过明天中午。
如果不退烧，就算没被那帮人抓回去剥皮，肺炎也会先要了她的命。
陈默没接话。
他盯着苏晴手腕上那根编织粗糙的手绳——那是她弟弟唯一的遗物。
此刻，那根绳子随着她急促的脉搏一下一下地跳动，像是某种正在倒计时的引信。
空气里不仅有霉味，还有绝望。
角落里，哑叔正借着闪电的亮光，用半截炭笔在一张包油条的破报纸上画图。
老头的手很稳，三条蜿蜒的线条像是蛇一样爬过纸面。
他在中间那条路上重重地点了几下，画了个骷髅头。
雷区。
陈默收回目光，站起身。膝盖关节发出一声脆响。
都听着。
陈默的声音不大，但在暴雨拍打窗棂的嘈杂中，有着穿透人心的力度。
苏晴这样拖不起。
明晚，我们转移去腊勐村寨。
那边的黑市里有个私人诊所，我要去赌一把。
屋内几个人影晃动了一下。
大柱正在啃一块发硬的压缩饼干，动作停了半拍。
陈默就像没看见一样，自顾自地走到那张破烂的木桌前，摊开一张甚至算不上地图的手绘草稿。
他拿起哑叔剩下的半截炭笔，在纸张边缘写下几个看似复杂的坐标，又重重画了个圈。
做完这一切，他把那个装着最后一点消炎药和止血粉的橙色急救包，随手放在了桌角最显眼的位置，拉链甚至故意留了两指宽的缝隙。
也就是那一瞬间，陈默的余光捕捉到，那个缩在水管旁边的身影，肩膀极其细微地缩了一下。
那个每晚都要敲三下水管才能入睡的家伙。
夜深了，风雨更急。
陈默回到自己的行军帐篷，没有拉上帘子。
他闭上眼，脑子里却像是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
敲击水管的间隔是1.2秒，频率稳定；刚才听到腊勐村寨时，那人的呼吸停顿了0.5秒；起身假装上厕所时，左膝有一个明显的承重停顿。
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碎片，在陈默脑海中迅速拼凑、重组。
次日清晨，雨停了，山里的雾气像牛奶一样浓。
陈默蹲在哨所后坡的灌木丛里，嘴里叼着根不知从哪拔来的狗尾巴草。
他在等。
在他的大脑构筑的模型里，目标人物会在换岗间隙的空档期行动。
那个人的行为逻辑是典型的投机型人格，胆小，但贪婪，且极度依赖习惯。
突然，陈默睁开眼。
那一瞬间，他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金色纹路，像是猎食者锁定了猎物。
根据呼吸频率和步幅推算，加上他对那个地形的熟悉程度……今晚子时，东侧枯树下。
那里土质松软，视野开阔，是埋信号发射器的绝佳位置。
陈默吐掉嘴里的草根，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泥。
黄昏时分，大柱像做贼一样凑过来，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烟盒纸，塞进陈默手里。
老狗带了六个人进山，全是硬茬子。
大柱的声音在发抖，眼神飘忽不定，专门盯着医疗队来的。
那帮疯子信奉什么活舌证忠诚，不见血不收兵。
陈默扫了一眼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方位。
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把纸条揉碎在掌心。
他没有把这消息告诉任何人。
转过身，陈默把阿木叫到角落，比划了几个手势。
哑叔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转身钻进了东侧的林子。
几分钟后，几根极其隐蔽的空罐头绊线埋在了枯叶下。
紧接着，陈默找到小七。
把真抗生素和退烧针拿出来，放我贴身口袋。陈默语气不容置疑。
小七愣了一下：那急救包里……
放空瓶子。
陈默冷冷地打断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那是给老鼠准备的奶酪。
夜色如墨，废弃哨所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虫鸣。
陈默像一只壁虎，伏在东侧枯树三米外的灌木丛中。
雨后的泥土腥气掩盖了他身上的味道。
他手里紧紧握着那块锋利的陶瓷刀片，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来了。
轻微的沙沙声，那是橡胶鞋底踩断枯枝的声音。
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摸到枯树下，左右张望了一番，动作熟练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类似打火机大小的黑匣子，开始弯腰挖土。
就在那人手指触碰到湿润泥土的一刹那，陈默的声音像是鬼魅般在他耳边炸响。
你刚才眨眼的速度比平时慢了0.6秒。
那人的背影瞬间僵硬，就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是因为出卖同伴的心虚，还是因为……陈默从黑暗中缓缓走出，陶瓷刀片在指尖转了一圈，反射出一道寒光，你那个还在园区里当童工的弟弟，等着你拿功劳去赎人？
那人猛地回过头，满脸惊恐，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泥水里。
我……我不想死……我真的没办法……他浑身颤抖，眼泪鼻涕瞬间糊了一脸。
陈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比这山里的夜风还要冷。
我也给你个没办法的选择。
陈默蹲下身，把那个黑匣子从泥坑里抠出来，扔回那人怀里，把信号发出去。
不过，位置要改一改。
子夜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
废弃哨所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一支由五人组成的医疗队抬着一副沉重的担架，脚步匆匆地没入了漆黑的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