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遮光帘已经被拉死整整三天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缩咖啡干涸后的酸味,还有某种精神即将过载烧毁的焦糊气。
周文康坐在那把价值不菲的人体工学椅上,眼窝深陷,像两个枯竭的黑洞。
屏幕上的光映得他脸色惨白,只有右手食指在疯狂抽搐,不断点击着鼠标左键。
“倒退五秒。”他哑着嗓子命令自己。
屏幕上是一段七年前的录像。
那是“父亲临终关怀”剧本的初版试运行,画面里的年轻人还很青涩,正是当年的周文康自己。
“爸……我想吃您包的饺子了……”录像里的声音带着颤音,那种对死亡的恐惧和对亲情的渴望,满得快要溢出屏幕。
再一次,暂停。
周文康死死盯着声波纹路。
在那句“饺子”的尾音处,有一个极其微小的赫兹抖动。
那不是技巧,那是真正的生理性哽咽。
那天他接到了老家打来的电话,母亲说父亲脑溢血走了,而他正被关在地下室里写这个该死的剧本。
那一刻,他在骗谁?
“我没演……我当时没演……”周文康突然神经质地笑了一声,指甲在红木桌面上划出一道令人牙酸的声响。
他猛地意识到,这七年来,他以为自己在用剧本操控别人,其实他才是被困在那个“完美剧本”里出不去的囚徒。
他把那是真的悲伤,当成了最高级的谎言技巧,并以此为荣。
这是对自己人生最彻底的嘲讽。
凌晨四点,走廊里的监控探头转动着死寂的角度。
广播室的红灯毫无征兆地亮起。
整个园区还在沉睡,只有滋滋的电流声穿过埋在墙壁里的线路。
周文康抓着麦克风,像是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对着空荡荡的黑暗低语:“你们听见了吗?我在演……我一直都在演。”
声音在空旷的操场上回荡,像个孤魂野鬼。
与此同时,B区宿舍的铁架床上,陈默并没有睡。
他正借着窗外探照灯扫过的微光,盯着手里的一块电子表。
表盘微弱的震动了一下,屏幕上闪过一行乱码——这是苏晴通过底层协议传回来的信号。
解码后的信息很简单:【服务器后门已开,音频触发器就位,关键词:共情。】
陈默面无表情地翻了个身,手指在被单下看似无意识地敲击着床沿,实则在脑海中完成了最后一段代码的编译。
他早就在等这一刻。
周文康现在就是一根崩到极致的弦,只需要再加一根稻草。
他摸出那个用来“如厕解闷”的老式MP3,那是他唯一的特权物资。
通过那个被他改装过的数据接口,一段伪装成“系统底层逻辑更新”的指令包,顺着充电线悄无声息地爬进了内网。
指令包的备注写着:【新版情感模拟模块V4.0:优化关键词反馈机制】。
而在核心代码的最深处,陈默埋下了一句轻轻的叹息:“真正的共情,不需要练习。”
这段代码像是一颗定时炸弹,被设定在下一次高优先级的诈骗话术启动时引爆。
五个小时后,日头毒辣。
八组的话务员们正进行着一场高强度的“公捡法联合办案”。
气氛紧张得让人窒息,所有的脚本都指向同一个终点:恐吓。
一名代号“阿强”的老手正对着麦克风咆哮:“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你的账户涉嫌洗钱,如果不配合资金清查,我们将立刻冻结你名下所有资产!听懂了吗?全部冻结!”
就在这时,那个触发词出现了。
耳机里原本应该是电流声,却突然插播进来一道温柔得不真实的女声,清晰得像是有人贴着耳膜说话:
“真正的共情,不需要练习。”
阿强愣住了。
这不在剧本里。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屏幕,AI辅助系统并没有报错,反而那是那行字像病毒一样在提词器上滚动播放。
那句话像是一把锤子,敲碎了他脸上那层凶神恶煞的面具。
阿强看着手里那张写满威胁词汇的纸,突然觉得荒谬透顶。
鬼使神差地,他对着还在通话中的“嫌疑人”脱口而出:“那我做的这些……算什么?”
电话那头原本已经被吓哭的大妈愣住了,随即是长达七分钟的反向质问。
“嘟——嘟——”直到警笛声在电话那头隐约响起,阿强才像是大梦初醒般瘫软在椅子上。
系统没有切断。
AI不仅没有阻止,反而在这个异常节点上给出了“逻辑自洽”的绿灯判定。
调度中心的报警红灯终于姗姗来迟地炸开。
周文康像个疯子一样冲进控制室,一把推开不知所措的技术员。
“删掉!把那个词给我删掉!”他咆哮着,唾沫星子喷满了显示器,“谁加的词库!谁!”
他在后台疯狂输入删除指令,手指快得要在键盘上擦出火星。
然而,当他调出“共情”这个词条的底层日志时,整个人如同被液氮浇过,瞬间僵硬。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行加粗的黑体字:
【模块授权记录:三年前。
授权人ID:CMV3。
备注:K先生特批。】
CM。Chen Mo。
周文康的瞳孔剧烈收缩。
三年前?
那时候陈默还在国内当他的公关金领!
这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但逻辑的闭环一旦扣死,疯狂就有了出口。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周文康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机柜。
他看着周围闪烁的屏幕,看着那些流动的数据流,只觉得那是无数只嘲笑他的眼睛。
“你是编剧……你才是编剧!”他指着虚空,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撕裂般的痛楚,“我只是个角色?我这辈子都在你的剧本里打转?!”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配枪,对着头顶嗡嗡作响的中央空调管道,在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陈默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正俯视着他。
“砰!砰!”
两声枪响震碎了调度中心的玻璃,也震碎了最后的秩序。
“谁再提‘共情’,老子当场打死他!!”
枪声还在回音里震荡,大门被一脚踹开。
魏沉舟带着全副武装的卫队大步走入。
他没有拔枪,甚至没有看一眼那些抱头尖叫的技术员。
“下了他的枪。”魏沉舟的声音冷得像冰。
刀疤刘像个影子一样窜上去,趁着周文康喘息的空档,一记手刀切在他手腕上,那把格洛克手枪应声落地。
周文康被按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地砖,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念叨着“CMV3”和“剧本”。
魏沉舟没理会这只已经疯掉的看门狗。
他径直走到主控台前,调出了今天所有“共情事件”的录像。
画面最后定格在几天前的晨会上。
陈默站在角落里,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有时候,最可怕的不是谎言,而是把谎言当成真理去信仰。”
魏沉舟盯着屏幕看了足足一分钟。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看起来像老式诺基亚的黑色手机,拨通了一个没有任何备注的境外号码。
电话接通,那边只有电流的沙沙声。
“风变了。”魏沉舟只说了这三个字,随后直接扣掉了电池。
数千公里外,国际刑警组织亚洲指挥中心的大屏幕上,一个红色的坐标点开始急促闪烁。
黑夜正在被撕开最后一道口子。
在所有人都在关注调度中心的混乱时,并没有人注意到,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这微弱的晨光,正照向园区最偏僻的角落。
那里有一座废弃的锅炉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