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绑在柱子上的男人,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眼神死死盯着那碗浑浊的水,却像盯着一碗毒药。
他没敢喝。
陈默蹲下来,膝盖关节在湿冷的空气里发出一声脆响。
他没有看那个男人,而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干净的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上残留的泥土,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A区洗衣房,每天凌晨四点,两桶化工污水。”
陈默停顿了一下,眼皮都没抬,仿佛在背诵一份早已烂熟于心的报表,“你弟弟就在那个岗。自从魏沉舟死了,新上任的主管为了立威,把那个组编进了‘童工赎罪营’。这名字听着挺好听,其实意思你也懂——干满三年,或许能活。但在那种强酸环境下,我不觉得他的肺能撑过三个月。”
男人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瞬间放大到了极致。
“你……你怎么……”他的牙齿开始打架,发出细碎的磕碰声。
陈默终于抬起头,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像两口枯井。
他不需要解释自己是怎么通过分析园区垃圾处理站的排班表推导出这一切的,在公关心理学里,这就叫“确凿性压迫”。
“你可以继续闭嘴。”陈默站起身,把那块擦手的布扔在男人脚边,“反正三个月后,你收到的大概也就是个骨灰盒——如果他们还愿意花钱买盒子的话。”
“我说!我全说!”
男人像是一根被抽掉了脊梁的软骨头,整个人瘫软下去,眼泪鼻涕瞬间糊了一脸。
那是心理防线彻底崩塌后的决堤。
十分钟后,一份详细的联络频率表和暗号图放在了那张破烂的木桌上。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死寂。
哑叔几乎是撞进门的。
他满身是泥,胸膛剧烈起伏,干枯的手指在沾满灰尘的地面上疯狂比划。
先是一个圆圈,中间点了一点——独眼。
接着手指指向西北方,那是废弃矿洞的方向。
最后,他做了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动作:两根手指捏住自己的舌头,另一只手在根部狠狠一划。
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大柱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半截烟掉在地上:“是老狗。那疯子每次只要行动失败,就必须割一条舌头镇魂。他说死人太多太吵,需要新鲜的舌头替他‘听清背叛的声音’。”
“西北矿洞。”
陈默看着地上那个简陋的图形,脑海中的地图迅速构建成型。
那里地形复杂,回音极大,确实是那只老蝙蝠喜欢藏身的地方。
“收拾东西,准备撤离路线。”小七迅速扣上急救包的卡扣,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
“不撤了。”
陈默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钉子,死死钉在了地上。
所有人动作一顿,愕然回头。
陈默走到那张简陋的地图前,拿起一支炭笔,在西北矿洞的位置重重画了一个叉。
“以前我们在逃,是因为我们在明,他在暗。现在?”陈默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一股让人胆寒的血腥气,“老狗迷信这种所谓的‘亲手终结’仪式感,就像当初的周砚之一样。这种自负,就是绝症。”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以为我们在躲,其实,我们在等客上门。”
阿木没有说话,默默从腰间拔出那把弯刀,开始削制新的竹箭。
箭头在火光下泛着幽蓝的光——那是这里特有的箭毒木汁液。
小七咬了咬嘴唇,从贴身口袋里摸出最后两支肾上腺素。
她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苏晴,又看了看陈默,最后将其中一支默默推到了陈默手边。
救命的药,也是杀人的毒。
午后的阳光并不暖和,带着股湿漉漉的霉味。
陈默独自一人出现在西北矿洞的必经之路上。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得实实在在,故意在松软的腐殖土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
在一块显眼的青石旁,他停下脚步。
从怀里掏出那片苏晴用过的退烧贴。
上面还残留着她淡淡的汗味和体温,更重要的是——DNA。
对于老狗那条受过专业训练的鼻子来说,这就是黑夜里的探照灯。
陈默将退烧贴随手扔在草丛里,营造出一种慌不择路的假象。
随后,他掏出匕首,在那块布满青苔的岩壁上,刻下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K已死,秩序崩。”
刻完这几个字,陈默收起刀,指腹轻轻摩挲过那个“崩”字,眼神冰冷。
老狗这种人,是旧时代的残党,最恨的就是“失控”。
“秩序”这两个字,会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瞎他的眼。
夜色如期而至,像一张巨大的裹尸布,笼罩了整座山林。
陈默趴在距离矿洞三百米外的一棵大榕树上,耳朵里塞着一只从地摊上淘来的廉价耳机——那是之前埋在泥里的窃听器传回的信号。
电流声滋滋作响,夹杂着水滴落在石头上的回音。
还有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沙——沙——沙——
那是磨刀的声音。
紧接着,是一阵粗重的呼吸,和手指摩擦干燥皮肤的细微声响。
陈默脑补得出那个画面:老狗正坐在阴暗潮湿的洞穴里,像把玩念珠一样,抚摸着那串风干的舌头。
时机到了。
陈默对准麦克风,轻轻敲击了三下。
随后,下方的灌木丛里,阿木吹响了一枚用死人腿骨磨制的骨哨。
“嘀——嘀————嘀——”
一短,一长,一短。
这是当年金三角那场著名的缉毒战役中,导致老狗整个小队覆灭的内鬼信号。
是老狗每晚噩梦的源头,是他ptsd的绝对开关。
耳机里那令人牙酸的磨刀声戛然而止。
几秒钟的死寂后,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在耳机里炸响,震得陈默耳膜生疼。
“谁!!!”
矿洞口原本用来遮掩的枯藤被猛地撞开。
老狗提着那把像门板一样夸张的开山刀冲了出来,那只独眼在月光下充血通红,像是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他浑身的肌肉紧绷,鼻翼疯狂耸动,试图捕捉那个令他魂飞魄散的气息。
但他什么也没闻到。
除了风声,只有洞口那块平整的石头上,静静放着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纽扣大小的电池。
崭新的,银色的,在这个蛮荒之地显得格格不入。
老狗僵硬地走过去,捡起那枚电池。
借助月光,他看清了上面激光刻印的一行微小的字母和那个标志性的地球徽章。
国际刑警组织专用,助听器高能电池。
老狗的呼吸瞬间停滞,一股凉气顺着脊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抬头。
远处的山梁之上,一轮惨白的圆月背后,站着一个修长的剪影。
夜风卷起那人的衣角,猎猎作响。
陈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头陷入癫狂的野兽,按下了对讲机的通话键,声音经过电流的处理,变得有些失真,却更加冷酷。
“以前你是那个潜伏的病毒。”
“现在,该轮到你当杀毒软件清理的目标了。”
晨雾未散,山林间的湿气更重了些,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