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瓶尊尼获加并没有给老马带来好梦。
隔着单向玻璃，陈默手里端着一杯没加糖的速溶咖啡，视线看似随意地落在走廊正在拖地的保洁阿兰身上。
阿兰是个哑巴，干活一丝不苟，擦拭总办大门玻璃时，那块抹布留下的水痕短暂地变得透明。
就在那几秒的清透里，陈默读到了魏沉舟的嘴型。
办公室内，老马跪在地上，抖得像筛糠。
魏沉舟没有吼，手里拿着那张伪造的条子，指节敲击桌面的节奏很慢。
“这不是我的字。”
陈默抿了一口苦涩的咖啡，盯着魏沉舟的下嘴唇。
“起笔重了，收笔的角度偏了七度。”魏沉舟把纸条举到灯光下，眼神阴鸷，“你在把我当傻子哄。”
老马在那一刻崩溃了，哭嚎着说是被骗了，有人冒充领导。
陈默调整了一下站姿。
按照正常逻辑，这时候魏沉舟应该彻查全员，甚至可能封锁园区。
但他没有。
魏沉舟把那张纸条塞进了碎纸机。
机器吞噬纸张的嗡嗡声仿佛穿透了玻璃。
魏沉舟没有叫内保处的人进来抓“间谍”，而是拨通了安保组长的内线：“这两个月夜班太松散了，所有人轮岗，增加巡检频次。老马那个蠢货喝多了，让他滚回去醒酒。”
陈默嘴角的肌肉微微松弛。
他赌对了。
魏沉舟这种控制欲极强的人，承认园区混进了能模仿他笔迹的高手，比杀了他还难受。
这不仅是安全漏洞，更是对他权威的羞辱。
他选择捂盖子，把这定义为一次“管理疏忽”，而不是“敌特入侵”。
这也意味着，陈默不需要再藏着掖着，他可以开始“帮忙”了。
次日晨会，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低气压。
陈默把一份打印好的《关于近期系统异常的初步分析报告》双手递到了魏沉舟面前。
“魏总，单纯的技术故障不会这么频繁。”陈默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在场的几个主管听清，“我查阅了心理学相关的行为模型，这种‘巧合’背后，往往是某种焦虑情绪的宣泄。”
魏沉舟翻开报告，目光停留在附录的一张模糊截图上。
那是一张伪造的后台访问日志，IP地址被刻意圈红，指向了外勤组的一辆巡逻车车载终端。
“有人在禁用时段，试图绕过防火墙看外网的黄网，或者……”陈默顿了顿，眼神扫过空着的某个座位，“或者是在私存什么东西。”
那个座位属于黄毛。
魏沉舟合上文件夹，那只残缺的左耳动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挥手散会。
当晚十一点，突击检查如期而至。
探照灯的光柱像利剑一样刺破了停车场的黑暗。
魏沉舟亲自带队，身后跟着四个荷枪实弹的内保。
黄毛被从被窝里拎出来时还穿着大裤衩，一脸懵懂地站在寒风里。
“打开。”魏沉舟指着那辆标号03的巡逻车。
黄毛哆哆嗦嗦地掏出钥匙，嘴里还在骂骂咧咧：“魏总，我是冤枉的，肯定是哪个生儿子没屁眼的……”
后备箱弹开。
在一堆杂乱的修车工具和废旧电缆下面，压着一台积灰的老旧笔记本电脑。
黄毛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他猛地扑上去想把电脑扔掉：“这不是我的！这他妈是谁放进去的！”
“按住他。”
刀疤刘上前一步，像拎小鸡一样把黄毛反剪双臂按在车盖上。
技术员当场开机，屏幕幽幽亮起，硬盘里赫然躺着几十条越权查询记录，以及几百张从内网扒下来的淫秽图片。
“我是被陷害的！是陈默！是那个公关狗！”黄毛脸贴着冰冷的车皮，声嘶力竭地嘶吼，唾沫星子喷了一地，“他昨天碰过这辆车！只有他！”
魏沉舟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昨天一整天都在给新人培训，监控我有。”魏沉舟的声音冷得像冰，“而且，这台电脑的缓存记录是一个月前的。”
这是苏晴的手笔，修改时间戳对她来说比喝水还简单。
“带走。”魏沉舟转身，不再看那条丧家之犬一眼。
“你早就不干净了。”刀疤刘拖着黄毛往审讯室走，路过陈默身边时，冷冷地丢下一句。
混乱的抓捕现场给机房制造了完美的掩护。
苏晴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原本激进的“幽灵协议”被拆解成无数个微小的碎片。
第二阶段模块上线，数据窃取频率被强行压低至每小时一次，混杂在常规的系统心跳包里，如同深海里的一粒沙。
最后，她植入了一个只有几KB大小的守护程序。
那是她最后的保险。
一旦检测到系统底层有深度扫描，这个程序就会伪装成一个卡死的杀毒软件进程，自动休眠。
回车键敲下的瞬间，苏晴在代码的最深处，那行只有程序员才能看见的注释里，留下了一行乱码般的字符。
解码后只有一句话：如果这东西能活着出去，请替我告诉弟弟，姐姐没丢下他。
第三天下午，全员培训。
会议室的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陈默站在投影幕布前，白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显得干练而专业。
魏沉舟坐在最后一排的阴影里，像一只蛰伏的豹子。
苏晴坐在第一排，脊背挺得笔直。
“很多时候，威胁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我们身边那些‘看起来很正常’的违规行为。”陈默按动手里的激光笔。
幕布上出现了一个虚拟的人物画像案例。
“特征一：频繁靠近特定女性员工，借职务之便进行骚扰，这是寻求心理代偿。”
“特征二：擅自更改既定巡逻路线，这是在寻找监控死角。”
“特征三：私藏未经登记的电子设备，这是为了建立独立的信息渠道。”
每一条，都精准地像是在念黄毛的身份证号。
台下的窃窃私语声像潮水一样蔓延。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堂课是在给黄毛“盖棺定论”。
陈默关掉投影，会议室重新亮起灯光。
他走到魏沉舟面前，微微颔首：“魏总，这就是我说的‘内部威胁识别’机制。建立规则，是为了筛选出那些试图破坏规则的人。”
魏沉舟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
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陈默脸上停留了三秒。
“你很懂人心。”
“我只是按规则说话。”陈默微笑着回应，眼神清澈得看不出一丝杂质。
魏沉舟走了。
陈默看着他的背影，轻轻松开了紧握的掌心，里面全是冷汗。
这一局赢了，但代价是把双刃剑。
他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也让魏沉舟看到了他的锋利。
窗外，一辆运送废料的卡车正轰隆隆地开往园区最西边的角落。
那里终年飘着刺鼻的黑烟，是焚烧电子垃圾的地方，也是整个园区毒气最重、寿命最短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