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把没磨快的钝刀子,在断墙上一点点刮去夜色。
陈默靠在半截发黑的砖墙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墙缝里那些粗糙的刻痕。
昨晚随手刻下的那行字——“真正的战场,是别人以为你知道的地方”,已经被露水浸得有些模糊。
墙缝深处,一抹不自然的焦黄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不是枯叶,是纸。
陈默左右扫了一眼。
老杨在远处看山头,苏晴正对着电脑皱眉,没人注意这边。
他迅速探出两指,像夹烟一样,从那道被岁月崩裂的缝隙里,抽出半张薄得像蝉翼的纸片。
是一张被老鼠啃过角的边境巡逻日志。
纸张受潮发脆,稍微用力就会碎成渣,上面那股子霉味直冲天灵盖。
借着微弱的天光,那行褪色的蓝黑墨水字迹钻进眼帘:【2019年11月3日,三号哨位,有人越境测绘,疑似军方背景,未拦截。】
2019年。
陈默眯了眯眼,把纸片揉成一个小团,顺手塞进了贴身的衣袋里。
那时候这片电诈园区还是一片烂尾楼,魏沉舟还没在这里称王称霸。
军方背景测绘?
看来这个笼子,早在鸟飞进来之前就有人把尺寸量好了。
这就有意思了。
“不对,频率对不上。”
不远处,苏晴的声音打破了陈默的思绪。
她盘腿坐在满是碎石的地上,那台屏幕裂得像蜘蛛网的笔记本正发出滋滋啦啦的电流声。
陈默走过去,苏晴正把那段从硬盘深处挖出来的加密音频切成几十个小段。
波形图在屏幕上乱跳,像某种心律不齐的病历单。
“这根本不是常规的RSA加密,也不是魏沉舟那种土包子喜欢的数字倒序。”苏晴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原本柔顺的长发现在乱得像个鸟窝,“这段音频只有杂音,偶尔蹦出几个‘腊戌码头’、‘三号冷库’的词,中间全是废话,根本连不成句。”
“不是废话。”
林芳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
这位前小学语文老师正拿着半个冷馒头,还没往嘴里送。
她歪着头,盯着屏幕上那个像山峰一样起伏的音频波形,眼神有些发直。
“这是平仄。”林芳把馒头放下,手指在空中虚画了一下,“每隔七秒,波峰就会出现一个长音,那是平声。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这是五言绝句的节奏。”
苏晴愣住了:“你是说,K先生用唐诗做密钥?”
“不仅是唐诗,还是《登鹳雀楼》。”林芳指着那段波形,“这人是个老派的讲究人,他把指令藏在了韵脚里。你把所有落在韵脚上的字提出来试试。”
苏晴半信半疑地敲了几下键盘。
几秒钟后,那些杂乱无章的词语像是找到了队形的士兵,迅速重新排列组合。
屏幕上跳出一行红色的宋体字,透着股血淋淋的冷意。
【凤凰协议启动三要素:一、活口清零;二、资金归仓;三、魏沉舟需提交‘投名状’自证忠诚。】
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陈默盯着那行字,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果然。
魏沉舟不是下棋的人,他只是棋盘上那颗过河的卒子。
K先生不仅要钱,还要把这把杀人的刀也一起熔了。
所谓的“自证忠诚”,翻译成人话就是——魏沉舟得把所有知情人都杀光,最后再替老板背上所有的黑锅去死。
“资金归仓……”陈默咀嚼着这四个字,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只要钱还在动,这盘棋就还有翻盘的眼。”
“翻个屁。”老杨把一根枯树枝扔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的泥灰,那张满是褶子的脸上写满了晦气,“想截住钱,得先有命走到腊戌。咱们现在就是瓮里的王八,魏沉舟正往里倒开水呢。”
他捡起那根树枝,在满是碎石的地面上画了几道弯弯曲曲的线。
“陆路肯定封死了。想活命,只有走水路。”老杨指了指那几条线的交汇点,“往北二十公里,有个溶洞口。那下面是一条地下暗河,直通腊戌旧码头下游的废弃鱼市。”
“这你也知道?”大刘瞪大了那只独眼。
“以前搞勘探时候偷懒,在鱼市喝过酒。那是当地人倒垃圾的地方,没人巡逻。”老杨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但是那条河很难走。水下面全是二战时候被炸沉的日本运输船,铁皮都锈烂了,像刀片一样。水流又急,还有乱七八糟的暗漩,本地人说那是水鬼窝,没人敢下。”
“不行!”
小兰猛地站起来,挡在受伤的小蝶身前,像只护崽的母鸡,“小蝶的脚伤成这样,走路都费劲,怎么潜水?那种地方下去就是个死!这就是让我们去送死!”
人群里一阵骚动。
几个原本就心神不定的幸存者也跟着附和,绝望像传染病一样蔓延开来。
“是啊,这也太拼了……”
“就没有别的路了吗?”
陈默没理会这些噪音。
他从背包里翻出三个空掉的维生素药瓶,拧开盖子。
又让苏晴把刚才解码出来的“凤凰协议”三要素,连带着几个关键的海外账户开头,抄写了三份。
他把纸条塞进药瓶,拧紧,分别递给了人群里的三个人。
一个是个子瘦小、眼神却异常灵活的前快递员;一个是身材微胖、在菜市场杀过十年鱼的大婶;还有一个是沉默寡言、带着厚底眼镜的退休老会计。
“拿着。”陈默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硬度。
那三人愣愣地接过药瓶,一脸茫然。
“这里面是魏沉舟和K先生的催命符。”陈默环视了一圈众人,眼神冷得像冰,“如果我死了,或者我们在河里走散了,你们三个只要有一个人活着出去,就把这瓶子交给中国、美国或者任何一个国家的使馆。不管给谁,这东西都能换你们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那三个拿到瓶子的人,手都在抖,但眼神里的恐惧却被一种名为“使命感”和“贪婪”的东西取代了。
这叫“信息冗余”。
在公关危机的处理中,永远不要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更重要的是,这给了他们一个必须活下去的理由,也让他们成了彼此的保镖。
“距离K先生的72小时最后通牒,还剩41个小时。”
陈默看了一眼手腕上那块表面全是划痕的廉价电子表,把背包甩到肩上。
“想活命的,就闭上嘴,跟上老杨。想留下来给魏沉舟当‘投名状’的,请便。”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朝北面的丛林走去。
没人掉队。那三个紧紧攥着药瓶的人甚至走得比谁都快。
丛林里的路越来越难走,植被从阔叶林变成了低矮的灌木,脚下的泥土也变得湿滑腥臭。
空气里的湿度大得能拧出水来,隐隐约约的,前方传来了一阵沉闷的轰鸣声。
那声音不像是在流淌,倒像是什么巨兽在地底深处压抑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