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不像是在飘,倒像是从地底下的死人堆里渗出来的。
又粘又冷,糊在脸上像贴了一层湿透的面膜纸。
哭坟谷这名字没起错,风一吹,那股子呜咽声就在两边峭壁上撞来撞去,听得人头皮发麻。
能见度不到五米,再往前就是一片惨白。
“停。”
陈默的声音很轻,却让队伍瞬间定格。
前面的大刘正把那个用废铁丝和收音机零件攒出来的“探雷器”往回收,手里那根原本应该发绿光的荧光棒被他死死捂在怀里。
“所有光源,全部掐灭。”陈默打了个手势,从兜里掏出一盒还没拆封的薄荷糖,抠出几粒扔给身边的人,“含着。别嚼碎,用舌头顶着上颚。”
“这时候吃糖?”苏晴接过糖,手心里全是冷汗。
“热成像仪能隔着雾气看到你呼出的热气团。”陈默把糖塞进嘴里,那种钻心的凉意顺着喉管往下沉,让他浑浊的大脑瞬间清醒,“薄荷能降温口腔,起码能让你的脑袋在红外镜头里不那么像个红灯笼。这是危机公关里的‘冷处理’,只不过这次处理的是咱们的体温。”
队伍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脚下的碎石路滑腻得像涂了油。
没人敢大声喘气,只有衣物摩擦的窸窣声。
行至谷底最窄的葫芦腰,苏晴突然脚下一顿,伸手死死拽住了陈默的衣袖。
她没说话,只是指了指路边一块半人高的青石。
陈默凑近了看。
青石侧面有几道崭新的刮痕,如果不仔细看,会以为是野兽挠的。
但这刮痕太规矩了,三道杠,首尾相连,正好是个等边三角形。
这是电诈园区内保部的暗号——“监控盲区/设伏点”。
陈默的瞳孔猛地收缩。
三角形的尖端朝下,那是“入瓮”的意思。
这不是遭遇战,这是一场精心布置的直播秀。
魏沉舟那个疯子,把这哭坟谷当成了斗兽场,而他们就是被赶进来的角斗士。
“他想看戏。”陈默直起身,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既然搭了台子,咱们不演点这一行最忌讳的‘剧本’,就太对不起观众了。”
他迅速把小蝶拽过来,压低声音:“还记得昨晚让你背的词吗?现在,用你这辈子最大的嗓门喊出来。记住,别像背书,要像个被吓破胆的疯婆子。”
小蝶浑身发抖,牙齿磕得咯咯响,但看到陈默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她知道自己没得选。
“我……我知道了!”
下一秒,尖锐的哭喊声撕裂了死寂的浓雾。
“别杀我!别杀我!是K先生说的!魏沉舟才是内鬼!他是卧底!是他把账本卖给了国际刑警!凤凰计划是要连他一起清洗的!”
这几句话像是扔进油锅里的冰块。
与此同时,大刘猛地拉开拉环,把仅剩的一枚自制烟雾弹甩向了右侧的山壁。
“砰!”
沉闷的爆裂声伴随着嘶嘶的喷气声,在回音壁的作用下,听起来就像是一场激烈的近距离枪战。
几乎是瞬间,原本漆黑的两侧山崖上,几点暗红色的光斑亮了起来。
那是狙击镜特有的反光,像野兽贪婪的眼睛。
但枪声没有响。
这就是陈默赌的人性——魏沉舟的手下也是人,是人就会疑神疑鬼。
当“内讧”、“清洗”、“老板是卧底”这些关键词混在一起,扣动扳机的指头总会犹豫那么半秒。
这半秒,就是生路。
“走!”
陈默一把推在那个自愿穿上老K制服的男人背上。
这男人也是个狠角色,全家都被骗得家破人亡,早就憋着一口气想跟这帮畜生同归于尽。
他穿着那身沾血的西装,假装挟持着还在尖叫的小蝶,跌跌撞撞地冲向了左侧那条看似隐蔽的乱石坡——也就是所谓的“逃生通道”。
山崖上的红点果然动了,像闻到血腥味的苍蝇,纷纷朝着左侧移动。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出“内讧大戏”吸引时,一直缩在队伍尾巴上的阿土突然动了。
这个矮黑的向导像只受惊的猿猴,猛地从藏身处窜了出来,但他没往左,也没往右,而是发足狂奔冲向了右侧的一片灌木丛。
“老板!这边!这边才是活路!”
阿土一边跑一边回头大喊,那张黑脸上满是邀功的狂热,“昨晚我听到了,那条路是死的,这边才是魏老大留的后门!”
人群一阵骚动。
“他妈的,这矮子果然有问题!”大刘骂了一句,抬枪就要打。
“别动。”陈默按住了大刘的枪管,眼神冷静得可怕,“让他跑。”
那是昨晚陈默故意“泄露”给阿土的情报。
在心理学上,这叫“确证陷阱”——人总是倾向于相信自己偷听到的秘密,而不是摆在台面上的事实。
阿土冲进了灌木丛,前面是一片平坦的泥地。
就在他脚掌落地的瞬间,陈默对大刘点了点头。
大刘按下了手里那个改装过的遥控器。
并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是半山腰传来几声闷响。
那是大刘预埋的震动装置,威力不大,但足够震松那片早就风化的岩层。
轰隆隆——
局部的塌方像一道灰色的瀑布,瞬间切断了阿土的前路,也把他和追兵隔绝开来。
阿土被落石的气浪掀翻在地,满脸是血。
他惊恐地回头,隔着滚滚烟尘,正对上陈默那双仿佛洞穿一切的眼睛。
这一刻,阿土明白了一切。
他没死,但他也没路了。
“魏沉舟……魏沉舟要的是你亲手杀人!”阿土趴在地上,嘶声力竭地吼道,声音里带着一种绝望的哭腔,“你不杀我,这局不算完!”
陈默没有理会他的嘶吼,甚至连头都没回。
“走河道,趁乱过境。”
队伍像一群沉默的幽灵,借着烟尘和混乱的掩护,迅速穿过了布满诡雷的山谷底部。
十分钟后,身后传来了连环的爆炸声。
那是追兵踩中了陈默布置在“逃生通道”上的心理雷区。
那些诡雷埋得很浅,原本一眼就能看穿,但因为追兵急着抓“内鬼”,加上烟雾干扰,反而成了夺命的阎王帖。
抵达边境河上游的渡口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苏晴喘着粗气,回头看了一眼火光冲天的哭坟谷,心有余悸:“阿土……就那么扔在那儿了?”
“他不是叛徒,他是考官。”
陈默蹲在河边,洗掉手上的泥污。
冰凉的河水冲不掉他指缝里的火药味。
“魏沉舟这种人,不会相信任何手下。阿土的存在,就是为了测试我在极限压力下,会不会为了保全大多数人,去牺牲一个‘看起来有用’的少数派。”
陈默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复盘一场失败的公关案例,“如果我刚才杀了阿土,或者大刘开了枪,我们就输了。因为那一枪会暴露我们的真实位置,也会让我变成和他一样的屠夫。”
“但我没杀他。”陈默转过身,从背包的夹层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那是他出发前,从阿土掉落的烟盒里摸出来的。
苏晴凑过去,借着晨光看清了上面的字,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纸条上只有一行打印的小字,带着某种机械的冰冷:
【K先生将在72小时内启动凤凰协议。
目标:清除所有知情者,包括魏沉舟。】
“看懂了吗?”陈默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滚滚的河水中,“猎人以为自己在打猎,其实他也在别人的瞄准镜里。”
晨光微熹,陈默站在那个早已废弃的哨所残破断墙前,凝视着自己昨夜在墙根下无意间刻划过痕迹的地方,眼神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