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那个嗅探来的数据包只有几KB，像是一块被嚼碎的骨头渣子。
陈默对着屏幕看了整整一个小时，才从那一堆乱码里提炼出“金丝雀”这个词在三个月前的原始语境。
那不是一种鸟，而是一个剧本代号。
在那个被废弃的诈骗剧本里，金丝雀指的是“高价值、但在必要时刻可以用来顶罪的关键人物”。
陈默点了根烟，烟雾在逼仄的宿舍里散不开。
这就像以前矿井下的金丝雀，鸟死了，人就知道有毒气，得撤。
但在周文康和老K的局里，这只鸟不仅要负责报警，必要时还得负责背锅去死，好掩护真正拿着钱的人撤退。
如果是这样，那老K和周文康之间绝对有一条见不得光的资金通道。
要想证实，得有人去听墙角。
中午食堂抢饭的时候，陈默把一袋从外面带进来的辣条塞给了小玲。
这姑娘是除了小雨之外，话务组最八卦的人。
“我想学两句潮汕骂人的话，以后那边的客户不听话，我也能过过嘴瘾。”陈默说得轻描淡写，“听说小雨姐老家是那边的？”
那袋辣条在园区是硬通货。
半小时后，小玲果然借着请教方言的名义黏上了小雨。
回来的时候，小玲脸色有点发白，凑到陈默耳边嘀咕：“默哥，小雨姐让我别乱打听。她说她上周去财务室送发票，听见那个平时笑眯眯的老K用方言吼电话，好像说什么……那只金丝雀不能死，但得把声带割了，绝不能让它乱叫。”
陈默把手里最后一点烟蒂摁灭在窗台上，
确认了。
当天下午，一份名为《话术团队近期情绪波动与效能分析》的报告，被陈默越级呈递到了魏沉舟的桌案上。
报告写得很鸡贼，通篇都是专业的公关术语。
陈默在里面特意提到：“近期流传的‘金丝雀机制’谣言，导致部分中层骨干产生严重的被抛弃妄想，误以为公司在培养替罪羊，建议高层召开说明会统一思想。”
这一招叫“打草惊蛇，借刀杀人”。
魏沉舟这种疑心病重的人，看到“替罪羊”三个字，首先想到的绝不是安抚员工，而是——谁在背着老子搞独立王国？
批示下得很快：“有必要统一思想。”
那一晚，老K那边却炸了锅。
有人看见他把小雨叫进办公室，出来时小雨捂着脸，眼睛红肿，显然是被下了封口令。
次日清晨的说明会，气氛诡异。
陈默站在白板前，手里拿着激光笔，像个正经的讲师。
老K坐在左侧第一排，手里转着那串小叶紫檀的珠子，频率比平时快了一倍。
魏沉舟坐在主位，半眯着眼，像头打盹的老虎。
“为了澄清误会，大家先听一段音频。”陈默按下播放键。
音箱里传出一阵嘈杂的背景音，那是陈默用食堂录音和财务室门口的噪音合成的底噪。
紧接着，一个模糊但音色极具辨识度的男声用潮汕话低吼：“金丝雀已经失控了……”另一人冷冷回应：“立刻处理。”
那句潮汕话，是陈默找苏晴用AI合成的，采样源正是老K平时骂人的几句口头禅。
会场里死一般的寂静。
陈默环视四周，目光特意避开了老K，却像是把刀子悬在每个人头顶：“各位觉得，在这个园区里，谁才是那只随时会被处理掉的金丝雀？”
“啪。”
老K手里的紫檀珠子崩断了线，珠子噼里啪啦滚了一地。
他猛地站起身，甚至忘了在魏沉舟面前保持体面，脸色铁青地大步走出了会议室。
魏沉舟睁开了眼，盯着老K空荡荡的座位，眼神阴鸷得可怕。
散会后，陈默被单独叫进了总管办公室。
魏沉舟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火苗忽明忽灭：“那录音哪来的？”
“员工匿名信箱里的。”陈默面不改色，撒谎连草稿都不打，“不过我私下比对过声纹，波形跟上个月财务部的一条报销审批录音，重合度90%以上。”
魏沉舟没说话，只是挥了挥手让他滚蛋。
有些话不需要说透，只要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魏沉舟自己会去浇水施肥。
仅仅二十四小时，风云突变。
老K手下两个最得力的干将被以“业务轮岗”的名义，直接发配到了边境的货物中转仓——那是去送死的地方。
紧接着，一支从未见过的独立审计小组进驻财务室，直接接管了本周所有的资金流转审批权。
老K慌了。
陈默在监控死角看到他在走廊尽头疯狂拨打电话，但显然，周文康那边的加密频道已经被魏沉舟单方面切断。
这是一个死局。
当晚十一点，陈默去开水房打水。
路过吸烟区时，安保副队长林队像个幽灵一样从阴影里冒出来，挡住了他的路。
这个平时只会收黑钱的莽汉，此刻眼神却异常复杂。
他递给陈默一根烟，没点火，只是低声说了一句：“今晚凌晨三点，北区那边的监控硬盘要全换。”
说完，林队转身就走，仿佛刚才只是跟陈默借了个火。
陈默捏着那根没点燃的烟，嘴角微微上扬。
这就是人性，当船长开始杀大副的时候，底下的水手就会开始给自己找新的救生艇。
销毁硬盘证据，说明魏沉舟要对老K动手了，而且不打算留任何痕迹。
但这恰恰是最后的机会。
凌晨两点，陈默避开巡逻视线，撬开了档案室隔壁空调房的通风口。
管道里积满了灰尘和死老鼠的味道。
他像条壁虎一样在狭窄的铁皮管里爬行，膝盖磨得生疼。
爬到数据机房上方时，他透过缝隙，看到两个技术员正打着哈欠把一箱新硬盘搬进来，旧的被随意堆在墙角。
陈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微型的红外定位贴片，轻轻弹了下去，刚好黏在那堆旧硬盘最上面的一块上。
回到宿舍时，他浑身是灰，像刚从坟堆里爬出来。
苏晴已经准备好了。
她的电脑屏幕上跑着一个自动抓取脚本，只要那块被标记物理位置的硬盘一通电进行格式化前的最后一次自检，脚本就会像水蛭一样吸上去，定向提取所有包含“CS9”——也就是“金丝雀”代号的文件碎片。
陈默洗了把脸，从床板下摸出那个日记本。
他在新的一页写下三个名字：老K、魏沉舟、周文康。
笔尖在纸上划过一道利落的横线，划掉了“老K”。
然后，他在“周文康”的名字上重重画了一个圈。
旁边写了一行小字：“让猎人去追杀猎人，我们只需要负责把灯点亮。”
“开始了。”苏晴的声音有些发紧。
屏幕上的进度条开始跳动，那些原本要被彻底抹除的数据，正在黑夜的掩护下，一点点被复原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