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台老旧的吊扇在头顶晃悠,每转一圈就发出“咯吱”一声,像个哮喘病人在喘气。
陈默盯着不锈钢餐盘里剩下的半块馒头。
硬,干,像放了一周的石膏。
他没继续吃,这种碳水化合物除了让人发胖和迟钝,在这个闷热的下午提供不了任何多余的能量。
食堂里弥漫着一股酸腐味,混合着廉价烟草和汗水的味道。
他对面的苏晴还在敲键盘。
这姑娘瘦得只剩把骨头了,眼窝深陷,但那双盯着屏幕的眼睛亮得吓人。
她用的不是那台只有红轴机械键盘的高配机,而是一台斑驳的联想商用机,按键软绵绵的,没声音。
“改完了。”苏晴嘴唇几乎没动,声音像是从喉咙缝里挤出来的。
陈默端起像洗锅水一样的例汤,假装喝了一口,视线越过碗沿扫向屏幕。
后台数据显示,三组的业绩曲线出现了一个微妙的下行拐点。
三组是赵豹留下的残党,这帮人现在归那个叫“癞子”的小头目管。
癞子急于上位,想吞并其他组的资源,最近盯数据盯得比狗还紧。
“别降太快。”陈默放下碗,用筷子在桌上点了两下,声音平稳,“跌停板得有个过程。先让他们的‘优质客户’失联几个,造成一种运势不佳的假象。”
“明白,做了随机延迟。”苏晴手指在触摸板上划过,“他们发出去的消息,客户那边会晚收到半小时。这个时间差,足够二组的人把单子截胡。”
这就是陈默设计的剧本。
在这里,没人信什么兄弟情义,那是电影里演给傻子看的。
这里只有利益分配。
赵豹死了,留下的地盘和人手就是一块肥肉。
只要这块肉开始发臭,原本抱团的鬣狗就会互相撕咬。
他不碰枪,他只动数据。
食堂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你他妈是不是瞎?这账怎么对不上!”
伴随着一声脆响,一摞厚厚的文件夹砸在地上,纸张四散。
陈默侧头。那个角落是行政统计区。
四十五岁的陈姐正跪在地上捡文件,身体抖得像筛糠。
站在她面前的是癞子手下的一个马仔,穿件紧身黑T恤,脖子上挂着根不知真假的金链子,一脸横肉都在抖。
“虎哥,我真的……我是按系统导出的数记的……”陈姐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去抓那些飘落的纸。
“系统是你管的,数少了就是你吞了!”被叫作虎哥的男人抬脚就要踹。
陈默没动。
他在数秒。
如果现在冲过去,那就是单纯的英雄救美,愚蠢且低效。
在这个鬼地方,善意是最大的软肋。
他需要的是盟友,不是累赘。
三,二,一。
周围没人敢劝,都在埋头扒饭。
陈默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领口,那件有些发黄的白衬衫被他穿得像是在CBD的写字楼里。
他走过去,弯腰,捡起最上面的一张报表。
“虎哥,消消气。”
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虎哥那只脚悬在半空,收了回去,扭头瞪着陈默:“关你屁事?怎么,想充好汉?”
“哪敢。”陈默脸上挂着那种职业化的、略带谄媚却又不失分寸的笑,那是他以前面对暴怒甲方时练出来的面具,“我是怕您冤枉了好人,最后钱还是没找着。”
他把报表递过去,手指在某一行数据上点了点。
“虎哥您看,这一栏的回款周期是T+1。昨天那笔大单子,客户走的是虚拟币通道,链上确认慢。系统有时候判定延迟,就把业绩顺延到明天了。这事儿技术部知道,不信您问问。”
陈默没看苏晴。苏晴在远处配合地敲了几下键盘。
虎哥皱着眉,狐疑地抢过报表,又看了看远处低头干活的程序员们。
他对技术一窍不通,但这套说辞听起来很“专业”。
“明天钱要是不到账,老子剁了你的手。”虎哥指着陈姐骂了一句,又恶狠狠地剜了陈默一眼,转身走了。
陈姐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冷汗把鬓角的头发都打湿了。
陈默伸出手。
陈姐犹豫了一下,才敢借力站起来。她的手冰凉,全是汗。
“谢谢……谢谢陈先生。”她哆嗦着说。
“不用谢我。”陈默松开手,帮她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动作轻柔,但语气却冷得像冰,“刚才是我编的。那笔钱确实没了。”
陈姐猛地抬头,瞳孔骤缩。
“二组的人截了流,改了底层的推荐码。”陈默靠近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癞子的人早晚会发现。到时候,他们不会找二组算账,只会找你这个做账的替死鬼。”
陈姐腿一软,差点又跪下去。
“别怕。”陈默扶住她的手肘,手指用力,像铁钳一样卡住她的骨头,带来一丝痛感,也带来一种诡异的安全感,“你想活,我有办法。但从今天起,有些数字,你得按我说的填。”
恐惧是最好的粘合剂。
陈姐看着陈默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像是溺水的人看到了一根并不干净的稻草。
她点了点头。
搞定。
陈默转身离开,没有多余的安抚。
他不需要陈姐的感激,他只需要她对死亡的恐惧大过对公司的忠诚。
穿过走廊,尽头是所谓“思想教育课”的教室。
老梁正拿着黑板擦,费力地擦掉黑板上的“感恩公司,回报社会”八个大字。
粉笔灰在光束里飞舞,呛人。
陈默靠在门框上,没进去。
“梁老师,字写得不错。”
老梁动作顿了顿,没回头,继续擦着黑板上残留的笔迹:“以前教书教习惯了,板书还得练。”
“听说有人不想上课?”陈默看着走廊另一头的铁门。
那里是禁闭区。
“周教官在里面闹腾。”老梁压低声音,把黑板擦扔进粉笔槽,磕出一蓬白烟,“他托送饭的狱警往外带话,说你是内鬼。那狱警以前受过他的恩惠。”
陈默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压扁的烟,抽出一根扔过去。
老梁接住,熟练地夹在耳朵后面。
“那狱警现在归癞子管。”陈默淡淡地说,“癞子正愁找不到借口整死周文康那帮旧部。周文康这时候往外递消息,只会让人觉得他在挑拨离间,想重新掌权。”
老梁转过身,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你连这个都算到了?那是条人命。”
“在这里,人命是消耗品。”陈默看着指尖并不存在的灰尘,“让他闹。他闹得越欢,癞子就越慌。人一慌,就会出错。我们要的就是他们出错。”
他转身往回走。
苏晴那边的数据应该已经生效了。
再过两个小时,癞子就会发现这一季度的奖金池缩水了三分之一,而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二组的“截胡”。
这把刀,陈默已经递到了他们手里。
至于他们是用刀切蛋糕,还是互相捅肚子,那就由不得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