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的训话场,空气中弥漫着汗水与绝望混合的酸腐气息。
周文康一反常态,没有长篇大论地灌输洗脑理论,而是直接将一道锐利的目光投向队列中的陈默。
“陈默,出列。”
上百道或麻木、或嫉妒、或探究的视线瞬间聚焦。
周文康嘴角挂着一丝莫测的微笑,破例让这个刚来不久、毫无业绩的新人站到了所有人面前。
“今天,由他来给我们上一课,示范一下真正的‘高阶话术应对模板’。”
话音未落,一旁的赵豹那张横肉丛生的脸上,眉头立刻拧成一个疙瘩。
他粗声粗气地质问:“周经理,这小子一个单子都没开,凭什么站在这里教我们?就凭他长得像个小白脸?”
周文康并未动怒,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声音里透着一种智力上的优越感:“赵队长,业绩是结果,而过程才决定了结果的上限。他懂的,是你我不常触碰的东西——人心,究竟是怎么烂掉的。”
赵豹被噎得脸色一僵,冷哼一声不再言语,但眼神里的怀疑与不满却愈发浓重。
陈默走上台,他深吸一口气,环视着台下那一张张既是同伙也是囚徒的脸。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虚张声势,反而语气异常诚恳,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颤的真实。
“我知道,你们在座的很多人,都恨我们这些所谓的‘老师’,更恨现在这个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自己。”
一句话,就让台下原本嘈杂的议论声瞬间平息。
“但你们静下心来想一想,真的有人在等你回家吗?”他的声音开始带上一丝颤抖,仿佛在揭开自己血淋淋的伤疤,“父母嫌你没出息,一个月挣那点死工资,连给他们买件好衣服都得盘算半天;曾经称兄道弟的朋友,酒桌上笑你太天真,背地里却把你当成炫耀自己混得好的背景板;你拼死拼活的公司,嘴上说着你是家人,转头就把你当成用完即弃的耗材……”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精准地捅进了每个人心中最软、最痛的地方。
许多人下意识地低下了头,眼神黯淡。
“而这里,”陈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却又在下一秒跌落,充满了矛盾的挣扎,“这里至少给了你一个虚假的希望,一个翻身的机会!一个让你能骗自己‘我能掌控一切’的幻觉!”
说到最后,他右眼下方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抽动,眼眶泛红,声音哽咽。
那副模样,完美复刻了一个被迫作恶、良心未泯,却又在不断自我催眠中,即将心理崩塌的边缘人。
台下,周文康的眼中迸射出近乎癫狂的兴奋光芒。
他频频点头,像是在欣赏一件旷世杰作。
对,就是这样!
这才是他最理想的“堕落样本”!
不是麻木的行尸走肉,而是清醒地沉沦,在痛苦中绽放出最绚烂的恶之花!
上午的诈骗工位上,陈默被分配了一个“硬骨头”——一个有过反诈宣传经历、警惕性极高的女客户。
周文康和赵豹都通过后台监控,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场“教学实践”。
陈默依旧熟练地扮演着那个离异、多金、内心空虚的成功男士,用情感共鸣一步步瓦解对方的防线。
然而,就在对方似乎已经动情,却又在最后关头提出视频验证时,他却突然沉默了。
电话两端,只剩下电流的嘶嘶声。
正当周文康以为他要失败时,陈默用一种疲惫到极点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我不想骗你了……其实,我不在新加坡,我在缅北。我……是个骗子。”
石破天惊!
监控后的周文康瞳孔骤缩,而赵豹则露出“果然如此”的冷笑。
电话那头,长达十秒的死寂后,竟然传来了一阵压抑的啜泣声。
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如释重负:“你……你终于肯说真话了……我就信你。”
这一刻,连陈默的心脏都猛地一震。
他瞬间明白了,对于某些溺水的人而言,虚假的天堂远不如一句残酷的真实来得更有力量。
他迅速调整语气,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但我说的,也并非全是谎言。我确实能带你赚钱,真正的快钱。只要你肯帮我一个忙——下载这个APP,他们告诉你这是投资平台,但实际上,它是一个能让我绕开监控的远程控制入口。”
他飞快地报出了一串由字母和数字组成的、看似代码的链接。
这串链接并非用于转账,而是苏晴利用园区网络漏洞设计的木马程序测试版,一个能为她打开数据枷锁的钥匙。
挂断电话,他在工作日志上冷静地写下:“信任反转实验成功,情感破防可转化为技术入侵通道。”
傍晚放风时间,操场上人头攒动。
一个染着黄毛的小头目,趁着人多混乱,伸手掐了一名女工的腰。
女工敢怒不敢言,只能惊恐地躲开。
这一幕,恰好被路过的陈默“无意”撞见。
他没有声张,甚至连眼神的交汇都没有,立刻低下头,加快脚步想要离开。
“站住!看什么看?”黄毛却不依不饶,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陈默立刻瑟缩起肩膀,脸上堆满了惊慌,结结巴巴地说:“没……没哥,我什么都没看见。”
“哼,算你识相。”黄毛轻蔑地冷笑一声,松开了手,啐了一口唾沫。
这懦弱而真实的一幕,被远处正在巡视的赵豹尽收眼底。
当晚,陈默被赵豹单独叫进了他的办公室。
赵豹翘着二郎腿,用粗壮的手指敲着桌面,眯着眼问:“听说你今天在操场上,挺会装孙子?”
陈默垂着头,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豹哥,我想活命……也想,往上再走一步。”
“哦?”赵豹来了兴趣,“什么意思?”
陈默压低了声音,仿佛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我能帮您盯住周文康。他最近总找我单独谈话,感觉……像是在拉拢自己的人。他看我的眼神,跟看别人不一样。”
他没有添油加醋,只是陈述了一个扭曲了动机的“事实”。
赵豹脸上的横肉抽动了一下,冷哼一声,没有表态,只是挥手让他出去了。
但次日巡岗时,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赵豹对周文康的态度明显生硬了许多,言语间充满了不加掩饰的火药味。
陈默知道,猜忌的种子,已经成功种下。
深夜,万籁俱寂。
苏晴以维修电路为由,冒险用一把自制的工具,在厕所那个老旧的插座上制造了一次精准的短路。
电流的瞬间波动,引发了整个区域一次仅有0.3秒的断网。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不过是一次微不足道的网络波动。
但对于时刻准备着的木马程序而言,这0.3秒的断网窗口,就是冲破牢笼的唯一机会!
苏晴的笔记本屏幕上,一个隐藏的命令行窗口猛地跳出,一行绿色的代码一闪而过——第一条来自外部IP的反馈成功抵达:园区内网存在一个未加密的物理备份通道!
她心脏狂跳,强压住激动,立刻撕下一页草稿纸,在背面飞快地画出了根据数据反馈推算出的服务器位置简图,然后将纸条反复折叠成一个坚硬的小块,夹在了一个馒头里。
这是食堂的李婶因为同情而偷偷多给她的。
第二天午餐,那个馒头经由几个默契的传递,最终到了陈默的餐盘里。
他若无其事地啃着,直到牙齿咬到一个硬物。
他不动声色地用舌头将纸团抵到嘴角,借着喝汤的动作,将其吐入手心。
回到宿舍,他展开纸条,看着上面简陋却精准的地图,再对照这几天凭记忆画下的园区建筑结构图,目光最终锁定在了地下室B2区,一扇布满灰尘、从未开启过的厚重铁门上。
那里,极有可能就是整个园区的神经中枢——核心机房。
他在随身的日记本上,用暗语标注:“第二步完成:系统漏洞定位。”
凌晨三点,正当陈默在硬板床上推演着下一步计划时,宿舍门被粗暴地踹开。
“陈默,周经理叫你!”
陈默被带到了周文康的办公室。
灯光下,周文康的脸显得有些苍白而狂热。
他将一份文件推到陈默面前。
“从明天起,你调入‘精英组’,接受我的一对一指导。”他死死盯着陈默的眼睛,仿佛要看穿他的灵魂,“我会把你,打造成我手中最锋利的刀,一台最完美的‘说服机器’。你,愿意吗?”
陈默的双肩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混合着恐惧、挣扎与一丝被“选中”的受宠若惊。
他似乎挣扎了很久,久到周文康的耐心都快要耗尽时,他才终于像耗尽了所有力气一般,颓然点头:“我……我想活下去。”
周文康露出了满意的微笑,那笑容像是毒蛇看到了最美味的猎物。
他转过身,去整理书架上的资料,准备向他的“完美作品”传授第一课。
在他转身的瞬间,陈默抬起了头。
那双刚刚还充满怯懦与挣扎的眼眸,此刻却褪去了所有伪装,只剩下深渊般的冷静与锋利如刀的寒光。
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里藏着的一截东西。
那是一根从床垫弹簧上偷偷拆下,花了七个日夜,在水泥地上反复打磨而成的尖锐铁丝。
它很短,很细,但足以在零点五秒内,刺穿一个人的颈动脉。
他翻开日记本,在今夜的最后一页写下:
“他们以为我在演戏,可真正的剧本,从来只写给死人看。”
窗外,乌云彻底吞没了最后一丝月光,浓重的杀机在寂静的空气中,无声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