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疯狂倒向大地，仿佛要用这上天之水，来涤荡人世的阴暗与丑恶。
莫清辞大口喘息着，嘴边每一次的呼吸，都在黑暗的雨夜里，吐出淡淡的白气。寒意笼罩，身后远处越来越接近的人声喧哗，带着的却是杀意。
此刻正值深夜，加之下山的路全是密林，这才暂时没有被发现。但一旦天亮，被追来的人搜寻到时迟早的。
莫清辞勉力向前，却一个踉跄，被身旁一直搀扶着他的青婉拽倒了。他们被藤蔓挡了一下，直直向前摔去。慌乱中，莫清辞伸手抓住了旁边的一棵断树，这才堪堪稳住身形。但
这番剧烈折腾之下，胸口剧痛深入骨髓，他几乎连气也喘不上来了。缓了好一会儿，才转头问青婉，“娘，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拨开丛生的杂草，莫清辞这才看清，青婉面色苍白，几乎快要失去意识。他心中大惊，用尽力气将娘亲抱起来，但就在这动作之间，他看到自己的手上，沾满了鲜红的血液。
原来，替莫清辞挡住玄敬那千钧之力时，青婉已经受了伤，加之后来玄敬使出了十成十的功力，她伤了不止一处。
背后的人声陡然接近，好像在这大风大雨之中，仍有什么人听到了异声，发令之下，有许多人的脚步声向这个方向搜索过来。
莫清辞心头一凉，必须想办法，他抬手运气，将灵力缓缓输进青婉体内。只是他自己也身受重伤，此刻身体并不能支撑如此高的灵力消耗。所幸上天垂怜，得到灵力疗伤的青婉渐渐清醒过来。
急促的脚步声缓缓汇聚了过来，许多人都在纷纷喝骂，同时不停用手中的剑猛力敲打着周边树木荆棘。劲风掠过，还有更多人蜂拥而来。
青婉侧而细听，一下明白了现在的情况。等，死路一条，所以不如搏一搏。她压低声音，“我们兵分两路，你引开一小部分人，我放信号。”
莫清辞自出生便住在玄天山，没听说母亲还有什么江湖好友，他也把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给谁发信号？”
青婉半张脸都隐在黑暗中，眼神晦暗不明，“能救我们的人。”
一记惊雷猛然炸响，苍穹之上一道闪电撕穿长空，破云而出。
就在脚步声近在身前时，莫清辞甩出三道符篆。金色符篆在雨中旋转不息，将追来的弟子们死死困住。接着，一道黑影从树丛里飞腾而起，落地时身子晃了几晃，以迅雷不及的速度逃走了。
人群中有人大喝一声，“追！”
众人打破符篆禁制，纷纷拔剑追上去。
待数个弟子走远，密林深处的青婉跌跌撞撞出来，她抬头，望着黑漆漆的夜空，眼神悲伤而又决绝。片刻，她将手中的信号烟花放出去。
白色玉兰形状的烟花点亮苍穹，随即也将刚离开的追兵又重新吸引过来。
风声呼啸，但莫清辞的脚步却越来越慢，眼前景象也模糊不已。但他终究不愿就此束手待毙，咬牙继续向前飞奔，不料撞到一棵古树上，胸口传来一阵剧痛，竟是坚持不住，一头栽了下去。
没有力气站起来了，莫清辞看着雨滴直直落入眼眶，耳边的风声却越来越远。恍惚中，他看到一袭黑袍出现在他眼前，可任他再如何努力，都看不清来人面容。
失去意识前，他似乎听到一句话，“我来接你和青婉离开。”
在这个冰雨刺骨的黑夜，莫清辞离开了他生长十六年的玄天山。
此后，再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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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月市集，玲珑珠宝阁七层。
窗外暴雪飞扬，门外杀声鼎沸，遥远岁月的回声滚滚而来，莫清辞与司空月这对昔日挚友，这一刻，终于又重新面对彼此。
“当日我们离开后，你没有登上掌门之位？是你不想，还是玄敬又使了什么阴招？”莫清辞问。这十年间，他从未打听过玄天剑宗的消息。斯人已逝，那些前尘已经不再重要。自从知道了自己的命数，他便不再纠结玄天山如何，而是为了自己，为了母亲而活。
至于司空月，莫清辞不是不想知道，而是不敢知道。十六岁时他还是个天真少年，可现在早已不是，多少个寂寞凉夜，他都会回想起和与司空月的过往。自然的，也想清楚了玄敬从中作梗，让他们心生嫌隙。可即使如此，那致命一剑与无极堂上对真相的闭口不言都不是误会。
所以他们两个，注定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司空月听到莫清辞这么问，冷笑了一声，他一把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侧颈一道长长的伤疤。那疤虽早已愈合，但丑陋狰狞，可见当初伤可见骨。
莫清辞眸色一暗，随即猜到了什么。
风雪从窗户倒灌进来，刺骨寒凉，一如离开玄天山那晚一样。
司空月转开头去，看着远方隐于夜色的缥缈群山，声音也像蒙了一层雾，“你被神秘人救走后，玄敬带回了遗落的‘聚灵’碎片，并控制了玄天剑宗。目的达到，我自然就变成了一颗碍眼的棋子。他想要吟龙诀，我抵死不说，于是他便想模仿师父，将我的灵力抽出，已融合进自己体内。”
莫清辞微微动容，“你……”
“好在玄敬的功法并没有师父那般高深，即使有‘聚灵’，他也做不到化他人灵力为己用。但他不死心，一次次试。在一个暴雪夜，我终于找到一个机会，拼了命逃出玄天山。”这是一段惨痛的，司空月不愿回忆的经历。他一笔带过了自己如何被非人对待，又是如何九死一生惊险逃亡，只是表情平静的轻轻一笑，“可惜玄天剑宗修得的一身灵力就这样没了，要不然……”他回身，凌厉的眼神扫过莫清辞与如雪，“就凭你们，连这玲珑珠宝阁的门都进不来。”
“所以你将自己的贪念献祭给这‘聚灵’碎片，修习这阴诡之术？”莫清辞问。
“贪念？阴诡？”司空月不屑一哼，“新仇旧怨，今日一起算清楚吧！”话音刚落的瞬间红光大盛，无数雪花立时化作冰针，齐齐向两人射去。
如雪灵力被封，此刻手无寸铁，无法抵挡这漫天冰针。莫清辞当即催动吟龙诀，滔天灵力如细雨般以他为圆心四散，让冰针离如雪鼻尖三寸处硬生生停下。
吟龙诀是依水而生，司空月即使有“聚灵”碎片在手，也比之不过。
一击未中，司空月飞身而上。还未看清身影，铁拳便破风而来，直砸向莫清辞面门。莫清辞早有防备，滑身避开这一拳。但司空月并未收拳，而是借力回捞，想要捉住莫清辞的手臂。黑袍经风虚晃，走得格外飘逸，让司空月再度捞空。他随即蹲身，一记扫堂腿。莫清辞点地后跃，擦着那掠起的强风，霎时间落到了雕花围栏上。
“小心！”被妖人拦住颤抖的如雪见莫清辞身后悬空，大声提醒。可风雪淹没了她的话语，只留下杀声震天。
眼见莫清辞立于危沿，司空月右手化剑，呼风而驱，想要把他逼落高台。莫清辞稳稳地踏着围栏，背后大雪漫涌，吹得他衣袂翻扬，犹如临栏鸿雁。
这一瞬间莫清辞的身影，与十六岁在玄天山云顶望月的他相重合。
他还是他，他却早已不是他。
司空月凌空翻上围栏，一步步逼近莫清辞，他看了一眼一旁苦斗的如雪，表情玩味，“你喜欢她啊。”
莫清辞没答话。
“可是你的时间不多了，”司空月声音缥缈而蛊惑，“将死之人，又何必拖累旁人。”
莫清辞脚下似乎没有踩稳，在边缘晃了一把。那袖袍顿时向后翻飞。如雪深陷群围，余光见到此景不禁慌了神，大喊，“莫清辞！”
然而下一刻，莫清辞就荡风回身，稳住了身形。
司空月见状再次向前，逼得莫清辞只能避退，他口中不停，“不如我们合作，一起集齐碎片，这样你便能拥有长生之力。寿数不尽，与心爱之人携手白头，”他感叹，“啊，真是人间乐事啊。”
莫清辞却没有为他蛊惑，伸手在司空月侧颈骤然一击，使得他慌忙撤步，两人之间终于拉开了些距离。
“你此言差矣，没有你，我一样能集齐碎片。”莫清辞眼中映着白茫茫的风雪，他望着司空月，眸光中渐渐没有了温度。他的肤色在这隐约的暗月下显得格外苍白，像块冷玉，没有半点血色。他语速缓慢，“还没谢你送来的第三块碎片。”
围栏猛然震起来，司空月在莫清辞跃起的瞬间抱臂格挡，被踹得差点后仰。两个人打得凶猛，如雪暂时击退了妖人，上前帮忙。
二对一，司空月显然有些招架不住，在避退间擦翻了书架，跟着撞倒了旁边的琉璃灯盏。火扑进帷幔里，眨眼间便燃烧了起来。
三个人在围栏间相搏，背后火光大盛。红与白，火与冰，猛烈对撞。
一个翻身而过，司空月重新站到了“聚灵”碎片旁，他眼中映着幽暗红光，说，“今夜恩怨定要有个结果，你们死斗也是无用。”
言辞间忽然见纤细身影扑面，打得司空月措手不及，脚下跟着乱了步子。如雪在这空隙间，已伸手去夺“聚灵”。
像是有感应般，碎片并没有司空月意料中的攻击，而是任如雪握在手中。莫清辞拉着如雪的手回撤，“快离开这！”
司空月怎么会放两人就这么离开，他在熊熊火光中划破自己的手掌，鲜血霎时化为丝丝缕缕的血线，将“聚灵”吸引回来。
莫清辞伸手去抓，司空月立刻凝成一把血剑，带着碎片的毁天灭地之力破风而来，直刺莫清辞心口。
虽说有吟龙诀护体，但莫清辞的灵力与现在的司空月还是有不少差距。就在他避无可避之时，如雪飞身扑到他面前，用力将他推开。
那一把暗红的染血长剑，就那样贯穿了如雪的肩膀。
十年前仲秋夜血淋淋的记忆席卷而来，莫清辞疯了一般，向倒下的身影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