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耳边风雪声好似都消失了，极度静谧的空间里，只剩下莫清辞撕心裂肺地大喊。
只听得见栏杆撞断的声音，如雪死死抓住司空月的衣领，白影如羽，两人竟一起坠了下去。
莫清辞肝胆欲裂，他立刻跟着一起跳下，呼啸的风声中却只掠到了如雪的衣角，他声音颤抖，“如雪！”
如雪反倒没有慌张，她在坠落间迅速探出右臂，背部撞着玲珑珠宝阁的飞檐，在檐角被砸断时猛地挂住了身体。脚下荡空，烧起来的火光犹如包裹着天地。玲珑珠宝阁层层重楼立于云端，摔下去必然要受重视，故而她不敢大意，右臂紧紧扒着残垣，努力想要稳住身形。
但方才一剑结结实实刺穿了肩膀，此刻伤口因为承受巨大的力量而鲜血喷涌，顺着胳膊流下来，染红了如雪半边身子。
跟着跳下来的莫清辞踩着围栏重重一踏，同时手臂用力，借着力道从旁边越至如雪身旁。他左手抓着横栏，右手小心翼翼去扶如雪。他看着如雪肩上血流不止的伤口，眼里满是心疼，“怎么样？”
若是平时，这伤自然无恙。但此刻如雪灵力被封，与普通人无异，这伤口就尤为厉害，已经疼的她面色苍白，加之又是挂在重檐外，大量的体力消耗让如雪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轻轻摇摇头，算是回答。
莫清辞搂住如雪的腰，想带着她飞落到五层，但是司空月已经从另一头爬了上去，莫清辞抓在横栏上的手被踩在了脚底下，瓦片顿时掉了几块，凌空摔下去砸得粉碎。
司空月俯瞰着莫清辞，刮烂的袖袍露着右手，他背后是通天的火光，只见他将灵力注入“聚灵”碎片中，嘶鸣声穿越大雪，震得人心脏发麻。
莫清辞手指被踩得剧痛，他的手臂在适才荡过来时拉伤了，这会儿勉力吊着自己，双脚空踩着，加上还搂着如雪不让其脱力掉下去，已经在体力极限的边缘。
“杀了我，你也拿不到‘安魂’碎片，”莫清辞抬眸挤出笑声，“掌门最后下场如何，你是亲眼所见，被贪念所控，不会善终。”
司空月蹲下身，映着冲天火光的脸变的妖异秾丽，他闷闷地笑起来，“都到此刻了，你还想用师父撼动我？”他右手划开的血口贴近“安魂”，瞬间，莫清辞感觉一股无形的力道卡紧他的喉咙。
如雪意识模糊间，看到莫清辞被控，横栏马上就要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发出了吱嘎吱嘎的声音。她轻声开口，“放开我吧。”
莫清辞的脸色因为窒息已经变得通红，他看着如雪的眼睛，坚定地摇头。
司空月收紧一分力道，看着两人的深情对望，痴痴笑出声，“好感人的一幕呀。”
漫天银雪里，司空月端详着面前的两人，他的眼睛很美，此刻却毫无温度，“但是如雪姑娘，我奉劝你一句，永远不要相信别人的承诺。他今日可以这样对你，明日也可以这样对别人，人是最善变的动物，也是最无情的动物。”他的黑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你这样拿命护着他，可是他却连自己到底是谁都未告诉你。我真的，替你不值。”
如雪假意中了这离间之计，与司空月搭话，“哦？原来他瞒着我这么多事情。”她一边说，一边给莫清辞使眼色。
无需言语，莫清辞立刻知道如雪想干什么，这就是两人的默契。
火花“噼啪”地爆开，就在这瞬间，莫清辞将灵力全部集中于右手，以劈山破海之势朝司空月而去。一时间，天地转换，司空月翻身躲避，碎片脱手，落入如雪手里。
莫清辞抓住着稍纵即逝的机会，催动吟龙诀，奋起反攻。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重楼间翻飞。司空月虽然没了碎片，但刚才的血契还在，他再次化血成剑。这血剑在黑夜中闪着瘆人红光，与楼宇间的冲天火光映照，给人一种血海连天的压迫感。
“莫清辞，你没路走了。”司空月大喝一声，血剑直破风雪而来。
如雪将碎片抛给莫清辞，用力大喊，“用碎片！”
莫清辞催动碎片，可“聚灵”不同于其他两块碎片，它需要鲜血浇灌，可此时已来不及。
血剑已到身前，莫清辞勉强抵抗。但司空月在“聚灵”中源源不断汲取力量，片刻后，莫清辞渐渐不敌。
就在血剑要冲破抵御将莫清辞吞没的千钧一发之时，他额间忽然显现一道星辰印记，华光冲破黑暗，将世间一切点亮。
千载记忆，凝聚成一个个瞬间，而对于人们最重要的，就是这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瞬间。
而在莫清辞的这个瞬间，他脑海中闪过了很多不属于他的记忆。一张张不同的面孔，在不同的年代，做着不同的事情。
华光只持续了一瞬，等周围一切再重归黑暗后，记忆片段也随之消失。莫清辞感到脑海中无比清明，他看着如雪，忽然想明白一件事情。
人们看重因果，是因为念念相续，世有轮回。
莫清辞不一样，他不在乎下一世的轮回因果，他只看眼前，只活朝夕。
爱意入心，哪怕只有一个瞬间也好。
而在这至关重要的一瞬之识，如雪身上的灵力禁制被解开。丰沛的灵力缓缓流向全身，她肩上的伤口也开始加速愈合。
火龙怒啸在重檐亭台，玲珑珠宝阁在焚烧中发出危险的声音。暴雪浇不灭冲天大火，而如雪此刻屹立在灼热的橙红火焰前，风将她的袖袍吹得猎猎作响，如同迎风的战旗。她眼眸中涌上金色灵力，双手下的符篆不断翻飞。
如雪看着司空月操控着源源不断的妖人冲上来，不屑一笑，“雕虫小计。”
她双手一挥，祭出符篆。巨大的力量不仅让妖人无法上前一分，更是给了玲珑珠宝阁致命一击。断木轰砸，脚下的瓦片也跟着滑掉，幻月市集这座重金搭建的玲珑珠宝阁正在崩塌。
司空月踩落的残檐像是承载不了重量，“啪”的一声再度断裂。就在他坠落的瞬间，伸手拉住莫清辞的手腕。巨大的冲力让莫清辞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两人一起自高高的重檐上跌落而去。
下坠的瞬间，莫清辞又想起那个漆黑的仲秋之夜。那是他梦中的深渊，他一直临渊而立，从来没有跨出那一步，因为他不知道那一步之后会迎来怎样的改变。
他宛如敛翼的鸟，在衣袍飞散间直坠而下。风擦耳掠过，像是经历了一场梦。
深渊下是平静的死水，莫清辞跌落在这里，泛起了涟漪。可是贴在耳边的呼吸是那样强烈，蓬勃的生气驱散了黑暗，死水在刹那间好似掸开了杂尘。
残鸟在落地的一瞬间，被接住了。
朔风夜雪，寒色照人。
莫清辞睁开眼，迎着大雪，模糊的视线中就是如雪的脸。
“莫清辞，莫清辞，你怎么样？”如雪着急的用手轻拍莫清辞的脸。
片刻，莫清辞缓缓握住如雪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
得到肯定回答的如雪这才放心下来，她回身，玲珑珠宝阁在大火中坍塌殆尽，只剩残垣立于雪中。司空月与莫清辞一起坠落，此刻瘫倒在雪地中，捂着胸口咳血。
如雪行事干脆，一向是睚眦必报，之前司空月那么折磨她，现如今，她必要统统讨回来。
一把长剑在如雪手中显现，她向着司空月缓步走去。
方才的战斗已经消耗了巨大灵力，加之从那么高的珠宝阁上跌落，司空月此时只觉五脏六腑呼吸时都带着钝痛。此前与如雪交手，即使无伤时他也不是对手，更何况现在。司空月一步一推，脑海中飞快的思考对策。
就在如雪一剑要劈下来时，莫清辞冰凉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她回头，只见莫清辞轻轻摇了摇头。
“方才在玲珑珠宝阁上，他对你可丝毫没有留情，招招想取你性命。”如雪不解，“你现在这是做什么？”
莫清辞的手没有放开，“我与他，谁欠谁多少，早已说不清了。”
“莫清辞，不用你假惺惺装好人，若你今天不杀我，来日……”司空月紧紧握拳，出口的话虽然狠戾，但他眼眶通红，其中有隐忍的泪水。
还未等莫清辞再开口，杂乱的脚步声打断了对峙。
连绵不断的大雪中，一众人携风雷之势而来。他们一身玄黑，并以黑罩遮面，只有腰间的“境”字白玉牌在黑夜中也熠熠生辉。
来人将如雪三人团团围住，但却没有动手的意思，似乎在等人发号施令。
“灵境阁的人怎么会在这？”如雪打量着他们，小声对莫清辞说。
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莫清辞抿着嘴没说话。
不多时，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一位女子踏雪而来。她的面容被一层薄纱轻轻遮掩，只露出那双深邃如夜空的眼睛，萦绕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神秘气息。一身长裙似雾非雾，似纱非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有种勾人心魄的美。
众人纷纷恭敬行礼，“大小姐。”
是了，传闻中灵境阁大小姐凌念晚，手腕狠辣强势，但容貌极美，就连女子都会忍不住被吸引。如雪在心中默默点头，传言果然非虚。
凌念晚没有理会手下，她轻盈转身，眼睛一错不错盯着莫清辞，勾唇一笑，“是时候该跟我回去了，莫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