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火光冲天的玲珑珠宝阁外,听完凌念晚这句话,如雪,莫清辞,司空月三人的表情都很微妙。
众所周知,灵境阁属当朝国师管辖,不受制于任何机构,直属皇帝。凌念晚是国师的亲生女儿,尊为灵境阁的大小姐,若莫清辞被称少爷,该是国师的儿子才对。但从未听说过国师还是有什么儿子,这些手下也未见过这个莫少爷。
司空月打量着莫清辞与凌念晚三分相像的五官,终于明白了其中关窍。原来青婉与莫清辞逃离玄天山那天,来救他们的人竟是,宏觉。
宏觉与青婉又是什么关系呢?
如雪没有问什么,她看了司空月半晌,甩开莫清辞的手,自顾离去。
静谧深夜,白雪纷扬,远远望去,脚下的路不知在何方。如雪自嘲地笑了笑,这条路本就只有她孤身一人,遇到莫清辞,本以为能同行一段,没想到一切都是故意的接近和算计。
罢了,从来她都是一个人,只是又恢复到原样而已。但,为何心里满是失落与酸涩呢?
“如雪,如雪!”莫清辞追上来,如雪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望雪城终年大雪不断,加之此时已是深冬,极寒之气冰冷刺骨。莫清辞绕到如雪面前,将身上刚刚披上的氅衣解下来,给她披上。开口时,语气温柔如浅浅月光,“怎么不等我一起走。”
如雪望着眼前人清浅的眸子,里面只有她一人的倒影,给人一种她已经走进他心里的错觉。过了好一会儿,如雪开口,“我们还能一起走吗?”
“只要你想,便能。”
如雪眼中已经蓄满了泪,她在模糊泪光中看着莫清辞,轻轻摇了摇头,“明知是不同方向,不必强求了。”
如雪抬步,却被莫清辞握住手腕。
“我与灵境阁的关系,说来话长,但对你,我说过的话字字真心,绝无欺骗。”
莫清辞掌心很烫,他握得很紧,让如雪的手腕逐渐也热起来,“你接近我,与我一路同行,是不是领国师之命,为碎片谋划。”
“国师他……”莫清辞想解释,却被如雪打断。
“你只需回答,是与不是。”
“最初是,但后来,我是真的心悦你。”莫清辞道。
“那你能为了我,与灵境阁为敌吗?”如雪问。
“此事颇为复杂,现在还不是时候……”
如雪后退了一步。
莫清辞的话语声戛然而止。
“你说你心悦我,我信。但你又有许多不得不做的事情,这些事都排在这份心动之前。”如雪抬手,轻轻抚了抚莫清辞的眉眼,“强求无果,最后都成了怨。不如自由随心,去做你想做的事。”
寂夜无声,凄风悲苦。
莫清辞回看如雪,在这长久的对视里,忽然探过身,踩过了隔在两人间的落雪,吻到如雪的唇。漫天飞雪簌簌而下,落在莫清辞的背上,他抬手,固定住如雪的下巴。
一行清泪落下,不知是谁。
眼泪是苦的,如雪也是苦的。
这份苦蹿在唇舌间,化到胸腔里,变作了锥痛。
莫清辞觉得痛,也觉得如雪痛。他在吻里紧紧拥着如雪,就像从来没有真正拥抱过如雪,要在此刻弥补自己。
如雪抬了抬手,终究是由着自己的心,回抱住了莫清辞。
雪夜凄寒,空荡古刹陋巷无人经过。拥吻的人眼角带泪,碎絮似的白雪落满肩头,沉寂在这灯火辉煌的边城深夜。
不知过了多久,莫清辞停下来,跟如雪鼻尖相碰。急促的呼吸缠绕在一起,驱散了原本的寒意。
远处传来马蹄声,莫清辞知道,他必须要走了。
他从怀中拿出“安魂”和“聚灵”两枚碎片,放到如雪手中,“这是我的回答。”
“你……”如雪并没有收回手,“你不就是为了碎片而来么。”
莫清辞笑了笑,抬手擦掉如雪的泪痕,“我说过,我从未骗过你。”他将拿着碎片的手合上,“凌念晚没有那么多耐心,我必须得走了。若是运气好,下次见面,我会把所有故事讲给你听。”
莫清辞神色不变,眼眶却红了,“照顾好自己。”
手上的温度消失,莫清辞离开了。他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大雪中,没留下一片痕迹。
如雪一个人在雪中站了很久,恍惚间听见雨声。
灼华山上,是无止境的雨。山间云雾遮青竹,她临风观雨时袖间沾上了泥,觉得身上潮湿,分不清是汗,还是雨。
“许久未见,”背后竹涛声阵阵,飞星远远站着,“小雪回来了。”
如雪回首,眼眶瞬间红了,她唤道:“师父。”
飞星负手而立,样子与如雪初到云极门时无二。他只着一身灰麻素袍,抬手捋了捋短须,“我听风动,便知道是你回来了。”
竹林的涛浪声太大,飞星的身影隐入其中,只剩如雪独自站着。山雾氲象,她远眺向山下的龙楼凤阙。曾经她登高望远,只见山景暮色,直到此刻,才知道天地浩然。无论是她,还是莫清辞,亦或是飞星,都是这天地间渺小的一粟。
有些执念,注定无果。
“师父等我一等,”如雪说,“待我将‘聚灵’带回去,便可开启九字回环阵……”
飞星神情带着慈祥与平静,“因果已定,小雪,你何必如此执着。”
雨声噼里啪啦落在山林之间,几乎压过了尘世所有声音。
听不见他言,只听得自己内心。
如雪茫然道:“可是我,除了师父,没有别的念想了。”她顿了顿,“千年悠长岁月我早已厌倦,现在我唯一的愿望,就是结束这漫长人生。世人苦苦寻觅皆求长生,而我只求一死。”
她伸出手,想触碰这山雨,却被飞檐遮挡,扑了个空。
“于我而言,这无尽人生不是恩赐,是诅咒。”
雾霭中,远处的万家灯火化为点点星河,竟点亮了这昏暗。
“你在这世间,就再无牵念之人吗?”
这话让如雪顿住了,牵念之人……
“看来你心中已有答案。”飞星声音缥缈,带着遥远的神意。“若有牵念,漫长的生命就不是诅咒。”
飞星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摸了摸如雪的头发,“路在你自己脚下,怎么走,是你说了算。小雪,别被执念困在这里,挣破这樊笼,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飞星指着群山外更广阔的天地,“那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爆破声乍响,如雪眼前诸景皆散,她又落回这雪夜小巷中。
极尽奢华的玲珑珠宝阁在暴雪中坍塌,冲天火光照亮了半边黑暗。
如雪动了动僵硬的身子,这才想起,她该去走属于她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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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月市集尽头的望雪楼上,凌念晚望着坍塌的重檐高楼,眼神晦暗不明。
屋里点着炭火,融化了雪夜的寒冷,此刻她脱掉了大氅,只着长裙,如云轻纱更显得她身姿曼妙,摄人心魄。
忽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将凌念晚的面纱轻轻挑开,无暇白雪的映照下,是一张妖冶瑰丽的绝美容颜。
手掌转而往下,纤长的手指游走过玲珑曲线,在盈盈细腰处停留。
凌念晚没有动,她轻轻闭上眼,任这双手在身上放肆,“外面都处理好了吗?”
手的主人浅浅一笑,“嗯,我的地方,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是司空月。
他此刻已换了一身纯白宽袍,伤口处也都包扎处理过,只不过面色还有些苍白。他缓缓收紧双手,将头靠在凌念晚颈窝,很亲密的动作,只是眼中没有温度。
“怎么从没听你说过,莫清辞是灵境阁的人。”司空月低声问。
“你们办的又不是同一件事,有什么必要互相知道身份?”凌念晚离开司空月的怀抱,慵懒地走到美人榻上,随意一靠,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早知道这样,我今晚下手就轻点,省得真伤了你弟弟性命,”司空月也走过去,颇为强势的将凌念晚拉进怀中,眼神侵略性十足,“你这个做姐姐的该心疼了。”
没成想凌念晚噗嗤一声笑出来,挑起司空月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我怎么听着这话有股醋味呢?”
司空月笑得浪荡不羁,一把按照凌念晚的玉手,“大小姐鼻子挺灵,屋里点着这么重的香,还能闻着醋味?”
凌念晚凑近,两人咫尺距离,将吻未吻,“你杀与不杀他,都不是为了我。”
司空月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不过他很快恢复了神态,偏头亲了一下凌念晚的嘴角,“大小姐,你那洞悉人心的本事该用来对付外人,”他贴着凌念晚的唇,“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怪让人害怕的。”
凌念晚双手搭上司空月的脖子,整个人缓缓向那个宽阔的胸膛靠过去,她闭上眼,好像很享受这一刻的温存,“看你,不需要那些,”她挑开司空月胸前松垮的领口,“我们太像了,就像镜中人。”
司空月按住凌念晚的腰,将人往怀里按了按,“是吗?我没觉得。”
凌念晚笑了,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过了片刻,她又问,“碎片呢?”
司空月含糊不清的摇头,“被莫清辞抢走了。”
凌念晚顿了顿,“哦?”
司空月停下动作,“怎么了?”
凌念晚看着眼前帷幔遮住烛光,让一切变得不清不楚。
她眼中渐渐敛起锋芒,“可是方才莫清辞却说,‘念执’与‘聚灵’都在你这里。”
司空月笑了,“你相信他的话?”
一瞬间,屋内极静,只剩烛火噼里啪啦的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凌念晚重新抱住司空月,红唇含住他柔软的耳垂,轻轻吻了一下,“自然是不信的。”
喘息中,凌念晚的声音再度响起,“但我这个弟弟,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