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议事会,樊秀最后一个从议事厅出来,在门口正遇见武脂虎。
见武脂虎脚步匆匆,两人错身时,樊秀轻声道:“快去见见你家郎君吧!他马上要走。”
武脂虎一愣,不禁停了下来,想开口问时,却发现樊秀已经聘聘袅袅地走了。
对于樊秀女扮男装在张胤身边任职,她和后院的姊妹们都是知道的,要说没点儿意见是不可能,事实上她也相当反感,两人平时也不怎么说话,不过她却不能对张胤说什么。自家夫君的心思她是清楚的,张胤一直鼓动身边的女人们出来任职,对樊秀未必会打什么歪心思。但是樊秀这个女子实在是太妖媚了,那媚得出水的眸子和酥腻的声音,就算是柳下惠多半也会被勾了魂儿去。有这样的女子整日耳鬓厮磨,难保张胤不犯错误。
现在有人嚼耳根说张胤任樊秀为吏是打算以后收做妾室的。夫君要纳妾,武脂虎倒没什么意见,但要是纳樊秀为妾,那她心里可是一百个不愿意。女君卢纨淑德贤惠,卞柔和左师姊妹则性子柔和,她都能与她们和平相处,甚至成为极其要好的姊妹,但是这个樊秀一看就是心思缜密、狠辣无情的人,让她进了后院,谁能斗过她?
“这个女子穿着男装走路却腰肢款摆,真是媚到骨子里去了……”武脂虎看着樊秀的背影微微摇头,转身进了议事厅。
“啊?我的小虎来了!快来,坐这里。”张胤斜倚着书案,手中托着一张悯农纸书,指指自己身边的位置说道。
武脂虎道秀目微瞪,在张胤对面坐下。
张胤笑意盈盈,道:“我的小虎是不是想为夫了?”
武脂虎早已经适应了自家夫君私下里嬉皮笑脸的作态,权当没听见,说道:“听说夫君要走,去哪里?”
张胤也不再逗她,道:“刚才议事会上澹台治说船厂已经造出了载重万石的大海船,下个月就能下水,让我过去看看。”
武脂虎道:“万石大船?是不是很大?”
张胤道:“当然,准确的说是载重一万三千八百石,载人亦能过千,这等巨舶能远行深海,能持续航行一年不用补给,可是了不得的事。现在已经是月末了,你要不要随我一起去碣石港看看下水仪式?”
武脂虎先是点点头,俄而又摇了摇头,道:“我还是不去了……黑山营训练正紧,这个时候我跟夫君去辽西不合适,徒惹人说笑。”
张胤道:“嗯,也好。”
武脂虎道:“勃儿进来调皮得很,是不是要给他找个老师?”
张胤笑道:“勃儿才七岁,正是捣蛋的时候,淘气些也没什么。徐琮虽然算是他的启蒙老师,但教导他经学也是足够了。此时给他正式安排经学老师,稍嫌小了些,还是打好基础为是。”
“樊从事到底是什么身份,值得你如此重视她?”武脂虎突然问起樊秀,让张胤也有些措手不及。
张胤道:“他是反贼赵典的妻子。”
“什么?”武脂虎颇感惊讶,一时怔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赵典全族不都皆被诛杀了吗?哪里来的赵典之妻?
张胤将前因后果细细说了,连私留下张纯、张举的血脉的事也没瞒武脂虎。
武脂虎秀眉轻皱,呢喃道:“留下狐奴和安乐张家的血脉,虽然风险很大,但夫君与他两家之前交情深厚,倒也勉强说得过去……留下樊氏,还要任她为女吏,是为的什么?”
张胤道:“这事本来也没要瞒你和纨儿她们几个……这樊秀极不简单,当年十二路反贼之叛,差不多都是她策划的。她心思玲珑,深谋远虑,有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本事,我误打误撞留下她,也是想用她之谋。我家小虎不会是因为她是女儿身而吃醋吧?”
武脂虎嘴角微扬,不屑道:“就凭她?”
张胤笑道:“不吃醋最好,不吃醋最好。纨儿她们那里,还请我的小虎去帮着说和说和。”
武脂虎佯装生气道:“不管。”
两人打情骂俏,说笑逗趣,即使有点儿隔阂也慢慢消了。
搁日清晨,张胤与赵芳、凌操、华歆、蒲良、澹台治、王意、陈诚等人奔赴辽西碣石港,三日后抵达。
造万石巨舶一直是张胤的梦想,如今终于梦想成真,还真有些激动。
张胤眼前这艘五桅大海船,船舷高达数丈,桅杆高耸入云,极为雄伟。周边的两千石船与它相比,简直成了小孩手里的玩具,小的可怜。
澹台治道:“诸事皆已准备完毕,就等使君为船赐名后,即可下海试水。”
张胤点点头,道:“董卓作恶,烧了洛阳,致使我大汉帝都荒废,实在可惜。此万石巨舶,可横行海上,远航异域,扬我大汉国威,不如就叫‘洛阳’号吧!”
赵芳和华歆等人皆说好,澹台治当即命人将“洛阳”二字漆于两侧船舷之上。
幽州目前已经有幽州级五千石船四艘,分别是幽州号、并州号、司隶号和夷洲号,有辽西级两千石船五十余艘,阳乐级千石船近百艘。其中,差不多三分之一是战船,剩下的几乎都是商船,只有少数是捕鲸船和渔船。而民间拥有的船只数量更多如牛毛,只不过罕有载重超两千石的大船。
凌操看着洛阳号羡慕不已,嚷嚷道:“啧啧,这个家伙也太大了,要是战船可就了不得了。”
洛阳号载重超过一万三千石,可以说是超级巨舶了,从一开始它就被设计成了商船,尾甲板有四层楼,却没有安装霹雳弩;两舷倒是开了窗,布置了不少伏火弩,但也只是为了防御。现如今大汉帝国的海上商路几乎都控制在幽州手里,大些的商贾出海都有水营护卫,相对安全,而且洛阳号体积庞大,以目前的情况并无成为战船的必要。
澹台治笑道:“坤桃有幽州号、并州号两艘五千石战船还不知足。”
凌操反驳道:“四海堂也有司隶号,陈诚那里也有夷洲号啊!”
张胤道:“现在发展海贸是头等大事,这等运力极佳的船自然是要先给修德使用,不过我幽州绝不会只有这一艘万石海船,坤桃不用嫉妒。”
凌操笑笑不语,他是想提醒一下张胤,却并非要争。
张胤对澹台治道:“开始吧!”
按幽州现在的习俗,船只下水需要搞祭神仪式,越是体型大的船舶祭典越是隆重。这次的仪式由澹台治主持,张胤亲自祭拜神祇。
仪式过后,船坞放水,随水位逐渐升高,洛阳号也慢慢浮了起来。在澹台恩的号令下,船员操纵风帆,洛阳号缓缓滑入海中。
随着洛阳号的下水,观礼的水营士卒、匠人、商贾和士绅们都欢呼起来。
张胤道:“走,在这里看着也是无聊,我们上船去。”
澹台治头前引路,与张胤、华歆、凌操等人都登上洛阳号。
伫立舰首,遥望海天辽阔,张胤顿生一股豪情,对身后诸人道:“海洋之阔,非陆地能比,我们这一步棋算是走对了。前日,王定之所说针对夫余、秽貘可用扶植之策,以其为据点,倾销我们的货品,我觉得主意很好。”
张胤顿了顿,接着说道:“据我所知,自州胡岛往东南有一大海岛群,阔地千里,其上有土著倭人,矮小狡诈,建有邪马台国,其国内如今战乱不止。反正近来海路稳定,水营也闲着无事,不如坤桃你与司徒横率兵登岛,占了那地得了。”
凌操道:“好啊!陆战营新编,正好去试试手段。”
华歆道:“不知那倭人所居之岛远否?真值得我幽州水营锐卒以命搏杀去吗?”
张胤道:“有新式帆船在,距离也就说不上远。那岛极大,倭人虽不堪用,但岛上矿藏却丰,特别是金银之矿几乎遍布全岛。占其岛,驱倭人采矿,所得金银可支持我幽州发展、铸造新币,且其岛除邪马台国外,更有诸国、部落无数,与夷洲类似,以水营之力,取岛不难,何乐而不为?”
华歆道:“若此,倒可一试,只是师出无名。”
张胤道:“随便找个借口就是了,我想此事难不倒坤桃。”
凌操嘿然而笑,点头不语。
张胤道:“子信、定之,你二人也要配合凌中郎,东鳀营和州胡营也拉到岛上去试炼试炼。”
陈诚、王意躬身领命。
张胤又在碣石港停留了两日,处理水营和海贸事务,然后返回蓟城。
才到牧府外,马骏就奔了过来,说王公已经等候多时了。他口中的王公是王烈。
张胤将缰绳抛给马骏,迈步前往议事厅。虽然他计划是今日赶回,但也有可能被事情耽搁而晚回,以王烈的身份竟然一直等在这里,很可能是有要事找他商量。
进了议事厅,见王烈正与三人交谈。这三个人张胤都不认识,王烈见他进来,便对那三人说道:“此即是骠骑将军,尔等还不过来见礼。”
三人起身行礼,自报家门。
“见过骠骑将军,吾是王公学生,姓刘名政,字仲理。”
“见过使君,吾是北海邴原。”
“吾是管宁。”
“快快免礼,诸君请坐。”张胤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三个鼎鼎大名的人物,也细细打量三人。
刘政,身高八尺,颌下短髯,容貌俊毅,一看就是勇烈沉毅之辈;邴原体形偏瘦,比另外两人矮了一头,相貌也不出众,但气质儒雅,居中而立,隐然是三人之首;管宁身长亦有八尺左右,四肢修长,须眉俊美,风骨峻峙,相貌同样不凡。
与右北平太守同名的刘政是王烈爱徒,张胤早已知晓,只是未曾谋面。对他来说,另外两人的名声更响,两人都是传名后世的大名士,曾分别留下“戒酒苦学”、“不违本心”的典故。荀彧说邴原“一世异人,士之精藻”,陈寿评管宁“渊雅高尚,确然不拔”,都给与了极高的评价。
其实,华歆与邴原、管宁相友善,三人皆有才名,被人合称为“一龙”:华歆为龙头,邴原为龙腹,管宁为龙尾。但三人志向不同,华歆志在仕途,希望能为君分忧,为民请命;邴原和管宁则都不贪图荣华富贵,也无意出仕,都曾屡次拒绝州府征辟,他们最大的心愿是择地治学著书。为此,还与华歆闹出了著名的“割席分坐”的典故。
但别人不知,张胤却清楚,华歆对邴原和管宁并无芥蒂,因为华歆到幽州后,曾经三次向他推荐过邴原和管宁,备说二人之才。这次邴原和管宁一同前来,他大喜过望。
邴原和管宁此来是因幽州安定,为躲避青州黄巾之乱。
青州黄巾复起,张胤南下讨董时就已知道,只是没想到规模如此之大,按刘政的估计当有数十万人。邴原本想将家人安置在北海城内,自己与管宁躲到郁洲山去讲学,但北海太守孔融则向他们推荐了幽州,言幽州安定甚于其他地方,且官民皆尊崇儒学,建议他二人到幽州。
邴原和管宁一想不错,毕竟连王烈、张俭、濮阳闿等人都到了蓟城讲学,又有刘政从旁劝说,便下定了决心,举家迁来。
张胤以上宾之礼款待二人,命楚鹤安排两人的家属住到弘儒堂中,其意不言自明。这正是邴原和管宁所希望的,因此也不推辞,晚间就在牧府中与张胤、王烈、刘政等人煮酒畅谈。华歆、崔琦和弘儒堂教授岑晊、张牧、颖容等闻讯过来相聚。有张胤调和,华歆和邴原、管宁相见也无多少尴尬,“割席分坐”也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三人都是有绝高智慧的人,都觉得往事早已了了。
第二日,张胤宣布拜邴原和管宁为弘儒堂教授,以刘政为骠骑将军府从事中郎。
一连数日,张胤每日到弘儒堂向邴原和管宁询问治理幽州的方法,两人倍觉受到重视,也不吝建言献策。
邴原和管宁两位大名士主动来投靠幽州,说明张胤设立的弘儒堂起了作用,他重视二人则是想在背后再加一把力。张胤的野心很大,洛阳败落,不比往昔,他想借机把蓟城发展成天下除长安和颍川之外的另一个学术中心,若成,则可以笼络士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