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兽知道主人心意,因此慢步踱着往前走。官道两旁草木点染黄叶,秋已深了。
李和、典韦、尾敦、敖山、钦良,紧紧跟随。
张胤勒了勒马缰绳,青兽会意停下。张胤对张飞道:“千里相送,终有一别。翼德回去吧,好生为叔父尽孝。”
张飞翻身下马,跪在道中,向着张胤叩头行礼。
张胤也跳下马,扶起张飞,道:“你我兄弟,何必如此?”
张飞道:“阿兄,父亲嘱我不必为他守墓,他让我追随阿兄去建立功业。可是,父亲生我、养我,此恩不报,我枉为人。我会为父亲守孝三年,到时再去追随阿兄。”
张胤当胸捶了张飞一下,道:“我知道。为兄在辽西等你,等你回来,你我兄弟并肩再战。”
张飞退后一步,向李和、典韦、尾敦等人一一施礼,转身上马而去。
看着张飞骑着玉追飞驰而去,直到消失不见,张胤才叹息一声,跳上马背,复又前行。没了这个浑小子在身边,还真有些不习惯。
才走出里许,官道当中有一大汉拄刀而立,路旁一辆牛车停着,一妇人牵着一个小童,安静站在车旁。
张胤一眼看出,这汉子就是前些时日来涿县时遇到的那个。
今日,这汉子没戴斗笠,张胤终于看清了他的相貌。这大汉,身高九尺,面如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威风凛凛。
张胤心中一震:“关公?!”这人的相貌像极了传说中的武圣关羽,难怪那日张胤会感觉他的气质十分特殊。
那人站在官道正中,岳峙虎踞,显然有备而来,只是不知其意在何。
典韦、尾敦、敖山、钦良四人,各在张胤左右,纷纷握住刀柄,这大汉若有妄动,四人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斩杀刀下。
张胤也不下马,上下打量了大汉好一会儿。那汉子眯着双眼,不动不摇,似乎是站着睡着了。
张胤微微笑道:“贼人?侠士?”
回答是一阵沉默。
“有何指教?”
典韦、尾敦、敖山没得到张胤的指示,不敢轻举妄动,可是都气恼那汉子不敬张胤。
眼瞅着那汉子还没有什么回应,这一下惹急了胡人亲卫钦良。钦良摘下弓,搭上箭,望着那汉子头上就是一箭。他倒是没有置人于死地的意思,这一箭打算擦着那汉子的头皮飞过,吓一吓他。钦良射术精良,他说擦着那人头皮,就绝不会挨着他半点皮肤。
箭到近前,那汉子突然双目大睁,精光暴露,举刀将箭劈作两半,然后大喝一声,顺势前冲跃起,挥刀斩向钦良。
钦良骑在马上,与那汉子相距十余步。可是在那汉子眼中,这根本不是距离,两步就跨了过去,纵身跃起,居高临下劈斩。刀势凌厉,破空之声摄人心魄,浑如泰山压顶。
钦良久随张胤,不知历经多少战阵,又是胡人,有人用刀照头劈来反而激起了他的血性。钦良双腿用力夹住坐骑,抽刀架住大汉的长刀。
“当……”火星四溅,钦良只觉手臂一麻,险些握不住刀,心下大惊:“这汉子好大的力气!”钦良的座下马,前腿吃不住力,一下子跪在地上,钦良只得弃马滚出,防止来人后续的攻击。
那汉子却仍有余力,凌空刀势一转,斜劈向张胤。
张胤在四人护卫之中,尾敦敖山在左,典韦钦良在右。这汉子要杀张胤,击退钦良后,还得过典韦、敖山这一关。
典韦暴喝一声,左手铁戟磕开汉子的长刀,右手戟直刺那人的小腹。那汉子在空中无处借力,脚尖在铁戟上一触即开,倒翻身落在地上。
张胤斜睨那汉子,眉头微皱,他没想到这个“关公”竟然是要刺杀他。张胤并没有拔刀,有典韦等四人护卫,就算是千军万马也大可去得,根本就没有他出手的机会。
典韦不愿占人便宜,从巨山背上跳下,踏步向前,口中喊道:“笃道、重之,保护郎君。”尾敦、敖山一左一右,护住张胤。
典韦双铁戟交击,猛冲向那汉子。那汉子心中正在吃惊,他没想到这几人如此厉害,那个胡人模样的家伙箭术高超,武艺也不弱,竟然没能一刀斩了他。而且他的刀锋利无比,一触之下,自己的长刀已经破了口。眼前这个黑大汉更是不凡,力气大得惊人,不仅能单手磕开自己的刀,还能连续攻击。
不容那大汉多想,典韦已经到了近前,双戟刃锋就在他胸前晃动。那大汉吐气开声,吼道:“来得好!”长刀大开大合,与典韦战在一处。
钦良爬起来,站到敖山身边,看两人打斗。
“这汉子很不错,是个猛人。”钦良的汉语明显还有些生硬,敖山每次听都觉得别扭。
“哼!你还赞他,他不敬老师,该斩!”敖山冷冷道。
钦良讪讪道:“我是赞他武艺,不是说别的……”
典韦的戟,势大力沉,用招朴实简单,那大汉不得不小心应付。那汉子的刀长五尺有余,显然也是件重器,份量不轻,敢与典韦的戟对碰。
两人连战数十回合,不分胜负。如果是在战场之中,两人即使本领在伯仲之间,恐怕也打不了这么多的回合。战场之上情势瞬息万变,多是一两个回合即分生死。私下武斗,有所不同。
张胤默默点头,他坚信此人就是关羽,他想不出东汉末年还有谁是这长相,这武艺,只是他不清楚关羽为何要刺杀他。那日初见,两人互相抱拳行礼,可不是这番光景。
张胤正思虑间,猛然听到一声妇人惊叫,正是站在牛车边的妇人关心丈夫,忍不住叫喊出来。
场中,两人已经各自分开。
典韦倒携双戟,对那汉子道:“你兵器不行。”
那汉子微微摇头,面色赤红,手中长刀已断。
“我输了……”兵器被人砸断,若是比武就算是输了,若是在战场上十有八九就是没了性命。事实上,刚才要不是这黑大汉手下留情,趁自己刀断时,借机再一戟砸下来,自己赤手空拳多半抵挡不了。
尾敦纵马上前,厉声道:“呔,汝是何人,敢冒犯老师?”
大汉苦笑摇头,弃断刀于地,快步走到张胤马前数步,扑通跪倒,道:“吾非是要行凶……吾姓关名羽,字云长,河东解良人也。因家乡豪强倚势凌人,被吾杀了,改名换姓,携妻带子,逃难江湖,已两年矣。吾一路行来,闻悯农郎君不以贵贱识人,扶危济难,逐胡虏,抚百姓,卫民一方,特往相投。前几日,偶然得知郎君为张翼德之父扶棺,吾便滞留本县,欲相投,又觉唐突,犹豫有日矣。今日知郎君返程,不得已行此下策,请郎君恕罪。”
张胤大喜,原来真的是关公,而且是来投奔自己的。张胤不觉好笑,这关羽果然名不虚传,本领高强,为人也高傲得很,亏他想得出来,居然用拦路自荐这招,还动刀动枪。也幸好是自己,换了别人不知道你关羽是什么人物的话,多半会将你抓了砍掉,谁管你未来会不会成为“武圣帝君”。
关羽伏地不起,他心里清楚,自己这般手段过于鲁莽,琢磨着若这悯农郎君不愿收下自己,自己就算想杀出一条血路逃走也难。
幸好,还没等关羽想出妥善办法,张胤已经下马将其扶起,执其手道:“关君壮勇,除恶扬善,义薄云天,吾甚敬之。”
关羽心中一暖,他天性仗义,看不惯豪贵仗势欺人,一怒之下,拔刀将人杀了。这一路亡命,不知吃了多少苦难。因此,他不想托身于豪族,受那腌臜之气,否则,凭他的本事,有无数豪族世家愿意庇护于他。可是,不托身为奴,再想伸展平生志向,就几乎是痴心妄想。毕竟在汉代,出身决定了大多数事情。一直到他来到涿郡,沿途听闻了许多张胤的事迹之后,生出了投身军旅的想法。他也了解到,张胤身边的典韦、张飞、刘备出身都不高,但是都得到了重用。关羽有自信,只要悯农郎君不计他游侠亡命的过往,能够收下他,他就可以凭借这一身本领一刀一矟地拼出一份前程。事实上,历史上的关羽也正是走的这样一条路,先是追随刘备在涿郡厮混,待有了黄巾之乱这样的天下大变,才真正有了用武之地。而在这个时空,也许不需要等到黄巾之乱了,因为张胤能够给他更好的机会。
关羽道:“府君既然不嫌羽粗鲁,吾愿追随郎君,上报国家,下安黎庶,若背此言,天人共戮!”
张胤喜道:“皇天后土,共鉴此心!”
原本怒目而视的尾敦、敖山也下马来。关羽连忙与众人见礼,张胤一一为之介绍。
待介绍到钦良时,钦良笑着上前道:“你这汉子的刀好生厉害,下次我与你比试箭术。”说完,忍不住哈哈大笑不止。他不知关羽箭术如何,但他自恃能射大雕,寻思以己之长对彼之短,想必不会输。
关羽只得嘿然点头。
典韦收起双戟,用钵大的拳头在关羽肩膀上砸了一拳,沉声道:“到辽西,我送你一口好刀。”典韦看重关羽的武艺,颇为惺惺相惜,打算着回去求蒲良造一口好刀送给关羽,偿还被他砸断的兵器。
尾敦、敖山对关羽还有一丝警惕,但脸上当然不会表现出来。他俩也不明白张胤为何一下子就能跟关羽倾心相交,不做任何堤防。
张胤相信,关羽这人若是相投,就绝不会背叛。开玩笑,人家关羽不论是在历史上,还是在传说中,一辈子玩的就是“忠义”两字。
关羽招手让妻子过来向张胤行礼。关羽妻,胡氏,有品貌,单只能够跟着关羽亡命江湖这一点,张胤就赞叹不已。
那小童是关羽长子关平,小脸轮廓像极了其父。小关平才四岁,但是已经开始习武,生得颇为壮健。
小关平跪地给张胤行礼,童音稚嫩地学父亲称呼张胤:“府君!”
张胤摸摸小关平的头,笑着说:“此子有父亲之风。”
“得得……”马蹄声响,张飞从后面纵马而来。到近前,张飞跳下马将马缰绳交给张胤道:“阿兄,我忘了一件事。青兽已老,玉追留给你骑乘。咦?汝是谁?”
“吾乃关羽。”
张胤没想到,张飞去而复返竟然就是为了将玉追留给他,心中大暖。左右看看,张胤忽然大乐,这一次自己是大赚特赚了,关张两个万人敌和恶来典韦竟然都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