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离伤
肥猫江湖2025-07-02 21:293,455

六月庚辰,骤雨降,冰雹落,大如鸡子。

  半个汉国都遭了灾,三辅、冀、兖、青、豫数州水发如海,禾稼损毁。

  那壁厢泽国一片,辽西却宿麦大收。善良纯朴的百姓们感于辽西政清人和,将此归功于他们的府君——悯农郎君,时至今日,几乎家家户户都为张胤立生祠四时享祭,更有百姓传曰:“奉我郎君,予我衣食;奉我郎君,安我家业。”

  冀、青诸州因水灾而破家的流民大举涌入幽州,一时辽西人口激增。辽西富得流油,几乎是来者不拒。张胤大开府库放粮,命祭雍、齐周全力清查、安顿流民。玄水城、柳城胡人比重过高,正缺少汉民填充呢!张胤甚至打算选一批流民远送至州胡岛和夷洲。不过,在老百姓眼中,州胡岛和夷洲都是蛮夷荒芜之地,想移民其上,恐怕要做不少工作。

  前不久,凌操返回辽西时回报,夷洲驻兵有不少人沾染了瘴疠恶疾。张胤从许卓手下召回黍谷雨,命其去夷洲,治理当地传染疫病。此事不解决,下一步无论是长期驻兵还是移民都困难。黍谷雨有志学医,跟随李和已久,也算小有成就。再加上从张胤处学来的后世的防疫之法,倒也能勉强一试。一同去夷洲的,还有李和之子李玄。也许是一起学医的缘故,李玄倾心黍谷雨而不得,执意要跟去夷洲。

  张胤不久前在辽西设立了医曹,主士卒伤病医患,李和被任命为医曹掾,也算是入了仕途。李和虽然心疼独子,无奈之下却也只得允了。

  李玄,年初加冠,表字元藏。张胤看重李和的医术,常请其到黍谷山和鹿园教授一众少年,因此近几年李玄一年中倒有大半年生活在张胤府中。李玄少年心性,一心系于黍谷雨也实是出于自然。

  终是年少最痴情。因痴情,李玄到夷洲后得了陈诚、黄镇、史冲等倾心相交。李玄情路受挫,却得一干挚友,也算由此得福。待初时的失望、颓废情绪过后,李玄渐渐振奋,将全部心思都扑到治理瘴疠恶疾的工作上,整日背着药箱游走在淡水河谷之中,再见到黍谷雨时也表现得自然了许多。按张胤的要求,黍谷雨和李玄不仅要保证辽西驻兵不受瘴疠毒害,也要设法帮助土人改变卫生环境,加强医疗,以赢取土人民心。

  瘴疠恶疾,在这个时代几乎就是勾魂死神的代名词。染了瘴疠之毒的,几乎没有人能够活下来。土人虽有些祖传的应对之法,在黍谷雨和李玄等人看来却不堪大用。一开始,他们只好将张胤提出的一些防疫的手段拿出来,通过陈诚和史冲一步步的推行下去。先在军中推行,然后以利诱淡水部落效仿,逐渐在亲汉的土人中推广。至于那些染了瘴疠恶疾的人,却难有善法治疗。

  黍谷雨和李玄等人没日没夜地为汉军及土人治病防疫,月余之后终于取得了一些成效。瘴疠之毒虽然难以治愈,但是从源头开始做好防护,也就是张胤常说的搞好卫生工作,是的确能够发挥一定作用的。

  黍谷雨长舒一口气,有了好的开头,以后也就相对容易一些,好歹也能给老师一个交代了。

  至八月中秋,细雨落尽,天气转凉,夷洲汉营中的疫情终于得到了控制。

  而此时,辽西,一骑飞入阳乐城。

  来人是张飞家仆——张飞父亲病危。

  张父可算是张胤的半个老师,他常以“叔父”呼之,因此得悉后一刻都没有耽搁,放下手头所有事务,即刻命人唤来李和,带典韦、尾敦、敖山、钦良等亲卫前往柳城,会合张飞后赶往涿县。张胤官拜两千石太守,按律行不得出界,可这回他也顾不得了,只是在出了辽西地界时束起缣巾略略遮掩。

  张飞粗豪刚烈,性子中有些浑劲儿,但却不是浑人,为人至孝,否则也不会闹出尊父言学书画以求静心的事。念及父亲病笃,张飞晒得微黑的脸上愁眉不展,一路上不言不语,只将玉追打得飞奔如电,蹄不沾地。

  张胤见了微微摇头,也不再出语安慰张飞,他太理解那种失去至亲之人的痛楚和悲伤。熹平二年五月,自己听闻母亲病逝之后也是这个样子,一时一刻都不想耽搁,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黍谷山。可惜自己注定不能见母亲最后一面,落得遗憾至今。

  柳城到涿县千里之遥,众人有备马替换,只用三天多的时间就已赶到。

  张胤的坐骑青兽已老,他一路倒有大半时间骑的是备马。

  将到日落时,已近涿县地界。忽然,张胤座下马向前一栽,扑倒在地。张胤为官已久,每日却不忘打熬气力,身手极为矫健,手在马背上一按,凌空跃起,在空中翻了个跟头稳稳落在地上。

  旁边有人“咦”的一声,显然是惊讶张胤遇到变故仍能安稳落地,不损分毫。

  尾敦、敖山即刻跳下马过来查看张胤是否受了伤。张胤摆手道:“不妨事。长途奔驰,马儿累坏了。”张胤扭头寻那出声之人,只见身后不远处有一人赶着牛车缓慢而行,车上有一妇人怀抱幼童。先前着急赶路未曾注意。那人身穿布衣,头戴斗笠遮阳,容貌半遮半露,斜坐在车辕之上难掩魁伟身躯。张胤这边恐怕只有典韦、张飞才能与之相比。那汉子驾着牛车,举手投足颇显沉稳,气质与众殊异。

  张胤心中微微一动,正要上去攀谈几句,却听张飞叫道:“阿兄……”张胤知道张飞心急父病,也就打消了念头,朝那汉子略一拱手,对方在牛车上抱拳相还。

  备马折断了前腿,显然已经废了,尾敦查看后微微摇了摇头,拔刀将其刺死。众人着急赶路,没办法带着伤马,能做的只是让它少受些苦。

  张胤翻身跳到青兽背上,打马而行,余光中,见那小童从妇人怀中爬起,俯在那汉子肩头牙牙窃语……张胤心想:“这应该是一家子……那汉子看着似乎不是普通人,只可惜未得一叙。”

  没用半个时辰,众人赶到城南张家老宅。张家宅院颇大,庄中有一桃林,因此亦名桃庄。

  张飞甩蹬下马,飞奔直入后宅。院门前值守的门仆甚至没看清自己少主人的样子,就被张飞一把甩开跌倒,待爬起来看到张胤才反应过来。张胤曾在庄中习武,亏这门仆还能认得。

  “郎君,主人病重,一直盼着少主人和您回来呢!”

  张胤应了一声,迈步跟入。李和、典韦等人跟在身后。

  后院房中,张飞扑在父亲榻前痛哭流涕,连道:“孩儿不孝,孩儿不孝……”张飞母亲早逝,父亲也未再续娶,两父子相依为命,感情极深。如今,父亲病重,骨瘦如柴,眼窝深陷,说话都没了力气,张飞哪能不伤心。

  “阿父,孩儿不孝,撇父亲一人在家……”张飞垂泪叩头不止,一时哽咽难言。

  张父伸手轻轻抚摸张飞头顶,笑道:“我儿能学经于卢尚书,跟随悯农郎君御侮边疆,何其幸矣!可惜,为父恐怕见不到我儿杀敌建功,封妻荫子了……”

  见到张胤进来,张父挣扎着似要起来行礼。张胤官居两千石,按汉制张飞之父见到张胤不仅要行礼,还要行大礼。张飞哪能让张父拜下去,连忙上前止住。张父却不情愿,坚持要拜,急得连连咳嗽。张胤无奈,便让张飞代其父向自己叩头行礼,张父这才作罢。

  “世父,翼德做得很好,是军中最年少的军侯,可比六百石县尉,前途不可限量。”张胤招手让李和近前来,“此是李和,医术精湛,名于北疆,当可治世父之疾。”

  李和略一拱手行礼,伸手便为张父把脉。张父微微摇头,任由李和施为,但眼神之中,却满是无所谓。

  张飞搓手立在一旁,紧盯着李和的脸,只盼着能从中看出些好消息。可惜,李和眉头紧皱,面色凝重,让张飞的心一点一点提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李和收手看了看张父的瞳仁,按了按其胸腹之间,每按一下,张父便连连咳嗽。李和目视张胤,欲言又止。张飞分明看见李和暗中向张胤摇头,他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跪倒地上,拉住父亲的手。

  “自家事自己知,我这身体怕是不行了,多谢李先生。”张父对张胤道,“得府君看重,我儿一生不枉了。飞儿快为府君行礼。”张飞又跪下行礼。

  “我儿,为父读经不多,但为父知道,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君子主忠信,古制也。府君以国士待汝,汝切记侍君以忠。”一郡太守便是一郡之主,郡中上下皆视之为君。张父这话是嘱咐张飞不忘忠信。

  张飞俯身向张胤郑重行礼,维维垂泪称诺。

  “府君远来辛苦,鞍马劳顿,可到舍下休息,用些餐食。”说完张父强打精神唤来家中监奴,使之领张胤等人去休息。张胤轻叹一声,随监奴走出房间,他明白两人这是要说些父子间的话,不好留外人在场。

  张胤想起了自己的父母。那宽袍大袖,峨冠博带,清髯一缕,谆谆君子儒士,那是父亲;那深衣襦裙,不施粉黛,和蔼可亲,温婉仪德淑女,那是母亲。

  今世的父母已逝,前世的亲人亦不能相见,寂寞离愁弥漫,萦绕心头不去。张胤伸手取竖笛,却摸了个空。出来匆忙,紫竹笛没带在身上。

  秋风起,明月如轮。中秋团圆日,偏偏生发离人愁。

  三日后,张父在张飞怀中安静逝去。张飞大恸,悲伤难抑,搂着父亲的遗体枯坐一夜。

  安葬后事,大多是张胤帮忙张罗。张飞家中还有不少族人,不过张胤愿意出面,张家人自然也不会反对。

  出殡之日,张胤亲自为张飞之父扶棺。一旁的张飞泪眼朦胧,只将抬棺木紧紧抓在手中,好像是要抓住父亲不愿他远去似的。

  在父亲墓前,张飞对张胤道:“阿兄,我想为父亲守孝。”声音决绝而平静。

  “嗯!”张胤拍拍张飞的肩膀,点了点头。这一刻,他明显感觉到张飞变了,或许以后他就不再是那个毛毛躁躁、只知猛冲猛打的浑小子了。

继续阅读:第一百一十五章 义薄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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峥嵘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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