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瓒率兵起行,返回辽东时,张胤命人准备了一份厚礼,托其带给辽东属国都尉刘庚。刘庚能派五千大军援助辽西,张胤心怀感激。
公孙瓒走后,刘备来向张胤建言回军。他主管粮草运送,认为既然已获全胜,适时回军才是正理。大军驻扎粮草耗费极巨,运输总归是不方便。
张胤心中挂念产子的娇妻,也想早日回去。他打算留徐隆、单经、严纲引五千郡兵在玄水驻守,破鲜卑营和乌桓营返回柳城,张晟暂时留守弹汗山。不管朝廷打算如何封赏,弹汗山的数万鲜卑部民,无论如何是要将之迁往辽西的。那可是很大一笔财富。
张晟当年带走的两千余“马贼”志愿者,活着回来的不足八百。张胤兑现了当初的称诺,宣布这些人全体官升一级,每人赏永业田八十大亩,伤残或战死者倍之。愿意回乡的,给予路费;愿意留下的,和后来在草原上逐渐加入的人一起划归张晟统领。由于后来加入的人大多是鲜卑人,已远远超过原来募集的志愿者的数量,因此张晟手下的这支队伍成分很杂,汉人、鲜卑人、乌桓人、小种部落杂胡,甚至夫余人、休屠各人……各色各样,其他人很难驾驭。
此战,张晟攻破弹汗山,让大汉军兵将鲜卑王廷踩在马蹄之下,立下不世战功。张胤极为欣喜,特意将张晟手下的四千人从乌桓营独立出来,并为之赐名“白骑营”,以表彰张晟之功。
大军返回前一日,亦洛巫被楚鹤带到玄水。
见到亦洛巫时,张胤几乎已认不出来对方。亦洛巫仍是穿着鲜卑人常见的皮袍子,干净整洁,只是长时间没有修剪头发,其发披肩散落,早不是鲜卑人的髨头样式,看着倒有些像披发羌人。亦洛巫发色花白,面容苍老憔悴,乍一看足有五六十岁,实际上,他才不过三十多岁。在辽西狱中数年,虽然没受过刑,甚至是好吃好喝,能听时闻轶事,但是可以看出,其内心所受的煎熬远过肉体之刑。
亦洛巫跪倒在张胤身前,道:“见过悯农郎君。”语音不急不缓,没有人可以想象,悯农郎君这个称号在亦洛巫心中具有的特殊的地位。那几乎是沁入到亦洛巫心魂之中的记忆。
张胤没有看亦洛巫,而是看向正在修整城墙的鲜卑俘虏,道:“不知这些人算不算得你的族人?”
鲜卑分为东中西三部,又没有民族国家观念,只知部落不知其族。亦洛巫却听出了张胤此问的意思,道:“鲜卑虽分三部,却同出自大鲜卑山,同祖同源,他们自然是亦洛巫的族人。”
张胤道:“驱人为奴毕竟是末流之策,我若将这些人交给你,你可能使其与我同心,共建辽西?”
亦洛巫这几年来,学了汉文、汉话,读了一些汉书。鲜卑人没有书籍,他要看书就只能选择汉书。初时他只为打发时光,后来是为了了解张胤其人,再后来就被吸引住了。书读得多了,想法也就变化了。他觉得以汉家文化之渊广,鲜卑难以胜之。也是受生活所迫,草原人生存艰难,向来以汉人为劫掠对象,汉胡之间有着天然的冲突。亦洛巫太了解檀石槐等鲜卑大人的心思了,他们绝不会与汉人和平相处。不过张胤似乎是把他忘了,一直没再来迫他投降。亦洛巫想着就这样终老也好,平时能够看看书,与几名看守的老卒说说话,如果张胤再能许他四处走走就更好了。前几日,楚鹤来找他,他知道肯定是张胤要见他。不过经过了这么多,他坚守己心和争胜的心思都淡了,打算拒绝。可是张胤只用一句话,就击破了他的打算。他知道如果他不遵照张胤的意思办,那么这些鲜卑人可能会一直都这样被奴役下去。张胤虽然在辽西许诺奴隶屯田一定数量或干满一定时间可以转为平民,但是让这些人终身为奴,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而且亦洛巫猜到张胤肯定还有其他的意思。
果然,张胤不等亦洛巫回答,接着说道:“和连篡位,裹胁鲜卑部民迁往极北;燕荔游、置鞬落罗、日律推演反目成仇,不尊和连号令,返回漠南相斗;柯最、慕容、阙居被渔阳、上谷诸郡汉兵击败;素利、厥机已死,部民溃散,任人欺凌;弥加丧胆,无力统领东部。”张胤让亦洛巫起来,一字一句地道:“若你做到,或者愿意这么做,这些俘虏都可以授予你,你可往草原收拢鲜卑部民。我将在赤山脚下修城,让你和族人定居。”说完,张胤看着亦洛巫,等待他的回答。
亦洛巫并没有考虑太久,苦笑道:“悯农郎君都这么说了,我还有其他选择吗?”亦洛巫先按鲜卑人的规矩行了一礼,然后又向张胤行了一个标准的汉人军礼,“亦洛巫愿为郎君效力。”他将“郎君”二字着重发音,其意不言自明。在他心里,对汉廷仍有抵触情绪。
张胤微微一笑,道:“我相信你。我打算让乌石兰出头做这个事情,你辅佐他。”说到这里,张胤特意解释了一下,“他有狼头大纛,更合适。你打算怎么收服这些人?”这些人指的当然就是鲜卑战俘。
亦洛巫道:“哪个不服,打服也就是了。”
张胤道:“就这样。”
亦洛巫道:“恩,就这样。”
张胤忍不住笑了:“倒也简单。”他没想到,磨掉了暴躁性情的亦洛巫沉稳之余竟然还有这样的锐气和自信,不过这也正是张胤看重他的重要原因。
亦洛巫道:“亦洛巫斗胆向郎君借一些人。”
张胤诧道:“哦?借哪些人?”
亦洛巫道:“请郎君借我五十名黍谷山少年。”
亦洛巫借五十名少年当然是要让他心安,张胤顿时觉得这家伙变得有趣了。有五十名学生加入,自可以在鲜卑人中深深地打上张胤的烙印。
张胤道:“明日你来我帐中领人。走,先跟我出去转转。”
一万五千胡族联军战俘裁去伤残老弱得一万精锐,张胤没去管亦洛巫怎样“打服”那些人,只是告诉亦洛巫,他不管这一万人的军粮,只提供兵甲。随后,张胤让岳青、沈烈带一些假扮过马贼的少年去亦洛巫那里任军侯、屯长诸职,张雄、岳牧留在张晟麾下,亲率大军返回阳乐。
回到家,终于见到娇妻幼子,张胤的心情瞬间大好,先是拉着卢纨的手不放松,后又抱起小儿左右摇晃,惹得他一阵啼哭。卢纨连得两子,在桐园的地位无人能撼动,她见张胤高兴,也露出娇艳温婉的笑容。
小家伙哭了一会儿又安静下来。张胤突然道:“这小子骨骼看着可比西陆当年还粗壮,张牙舞爪的,长大后应该是个不安分的家伙。不过这家伙在你肚子里的时候,可是很安静的,当时都还以为他是个女娃呢!没想到是个小蛋子。”
卢纨听了只是笑,不说话。
“爱妻为小家伙起了名字没?”
“还没。”
“小名呢?”
“也没有取。”
张胤想了想道:“那就取名擎。这个小家伙一点都不怕我,一直睁着乌黑溜溜的眼睛盯着我看,估计是个胆大的性子。‘擎’有托举、支撑之意,希望咱们的孩子长大后能担负重任,志向昂扬,做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你出生时,正是为父击破胡虏之时,你的小名就叫破虏吧!”后面的话自是对小家伙说的。
“张擎……小字破虏。嗯,挺好的。”卢纨笑笑道,“夫君给柔妹妹的孩子取个什么名字?”
张胤轻笑道:“那得见了面再说。”他不想厚此薄彼,可是也必须顾忌卢纨的感受,因此第二日才到卞柔房中,为卞柔的第一个孩子取名泰。张胤选这个“泰”字,是取平安之意。卞柔初次产子,既兴奋又有些小害怕,几乎时刻都不让孩子离开自己的视线,甚至让孩子乳母也住进自己房中,爱子之心溢于言表。她因思念家乡,为自己的孩子起了个小名叫“沂水”。历史上的卞柔以善生好儿子而知名,因此张胤对沂水的期望很大。
卢纨和卞柔都还在月子中,张胤大多时候宿在左师姊妹和武脂虎房中。武脂虎近来心情不大好,倒不是羡慕卢纨和卞柔产子,而是跟窈儿情绪低落有关。
自赵峻战死后,窈儿一直郁郁不欢。她找到张胤直言欲扶赵峻之棺回常山,为其戴孝。
张胤能理解窈儿与赵峻之间的感情,可是以未嫁之身为赵峻扶棺戴孝有些过了。以后窈儿即便是再嫁,也必然会受其影响。
还未等张胤去找窈儿谈话,窈儿已经自己上门来。
“阿兄,我与赵郎已有婚约,我就已是赵家的人了,我为赵郎戴孝是合礼之事。我想为赵郎守孝三年,阿兄你要帮我。赵郎临终说他有一个弟弟留在族中学艺,我也正好照顾他,将其抚养成人,了却赵郎的心愿。”窈儿泪光盈动,早已下定决心。
张胤本想再劝一劝,可是看到窈儿坚定的眼神,最终只能报以一声长叹:“赵峻啊赵峻,你这个短命的混蛋,害得我妹妹好苦……”
窈儿向来性子坚定,隔日即已收拾停当,扶棺西行。滕玉、王蒲两位夫人和张胤、左师姊妹、武脂虎等都出城相送。张胤担心窈儿在路上的安全,又怕窈儿到赵家后无人支使,因此不仅让尾敦亲率五百人同行卫护,还从女营抽调五十名女兵,以黍谷梅、黍谷桃为首,留在常山侍候窈儿。
滕夫人几乎哭成了泪人,只不住向远行的车队摇手,心里想着若是当年执意不许窈儿胡来,依媒妁之礼为她找个夫家,可能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结果。可是世上哪有后悔药卖?事已至此,也只有看窈儿她自己的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