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忠将密信扔到火盆之中,心中琢磨着该怎么应付。自己果真没有看走眼,张胤这小子竟然真的再次立下大功。这一次竟然将檀石槐都给搞死了。二十出头年纪能够腰系两千石青绶的人,自有汉以来算起,一巴掌也能数过来。如此大功,肯定要重赏,只是不知道这一回皇上又会怎么封赏他?
以赵忠的势力,在张胤身边安插些眼线不是什么难事,传递此类消息更是简单。不过赵忠与张胤之间并没什么仇怨,当年张谟之死与赵忠也没有直接关系,两人之间反而有着某种默契。想来想去,虽然张胤不为所用,但是他最终还是决定再帮张胤一把,他总觉得张胤志向不小,与其相恶非智者所为。何况赵芳、赵节叔侄在辽西,也是他要考虑的。这次张胤让赵芳来报捷,恐怕正是要表明一些态度。
赵忠喃喃自语道:“等等吧,明天檀石槐的首级应该就能进城了吧?”
翌日早晨,快马飞驰入城,沿途高呼:“辽西大捷,破鲜卑中郎将击破鲜卑十万,马踏弹汗山,斩鲜卑王檀石槐……破鲜卑中郎将马踏弹汗山,斩鲜卑王檀石槐……”
整个洛阳瞬间沸腾起来!这样的大捷多少年没出现过了?就是想也不敢想啊!
刘宏高坐金銮殿上,得到赵忠的报告大喜过望,连忙命报捷使者进殿来。
赵芳捧木盒而入,跪地叩拜天子,高呼:“臣赵芳叩见陛下!”
刘宏急道:“快快起来。檀石槐的首级何在?”
赵芳禀道:“在此盒中。”
刘宏道:“快打开!”
赵芳打开木盒,手捧木盒微微向前倾斜,露出檀石槐的首级。
刘宏探身向前,凝神看了一眼,问道:“这就是檀石槐?”
赵芳朗声道:“张中郎率破鲜卑营、辽西郡兵一万五千人,与鲜卑、丁零、乌桓丘力居部三族联军十万战于玄水,大获全胜。斩级数万,俘虏万余,缴获牛羊马匹无数。鲜卑伪王檀石槐狼狈逃窜,在乌侯秦水畔被我大军追及,走投无路呕血而死。张中郎乘胜追击,设伏兵,迂回千里,突袭弹汗山,借槐枞、和连相斗之机,一举击破鲜卑残部,控制了鲜卑王庭。”
“好啊,好啊!”刘宏不顾仪态大笑,“自此我大汉北疆无忧矣!这个张子承果然没让朕失望,重赏!”刘宏确实值得兴奋,他父亲以上数位先祖没能完成的事,在他手里终成大功,他如何不喜?
看着殿下议论纷纷的众臣,刘宏问一旁侍候的赵忠道:“张子承现在是什么官位?可有侯爵?”
赵忠躬身道:“张子承因柳城之胜,获拜破鲜卑中郎将、渔亭侯,兼领辽西太守。”
刘宏想了想道:“可封他万户侯,破虏将军,为朕镇守北疆。”
这一次张胤立下的功劳实在太大,一个防守反击竟然击溃胡人十万联军,斩获鲜卑王檀石槐,拓地何止千里。司徒陈耽、太常袁隗等人相视一眼,皆无语。
赵忠见无人说话,便道:“陛下既然想用张胤为朝廷镇守北疆,何不封他护鲜卑中郎将,让他管鲜卑事,也可分担宗校尉的压力。至于爵位,封其为乡侯或许更为适合。”
刘宏一时没弄明白,问道:“朕不是已经封他破鲜卑中郎将了吗?”
堂下很多人听出了赵忠的话外之音,只封乡侯是留有余地,而“破”、“护”一字之差,区别却大得很。大汉有护羌校尉、护乌桓校尉、南蛮校尉等,其职责都是管理内附的异族,而破鲜卑中郎将则是杂号中郎将,主对鲜卑战事,其权限大不同。
赵忠玩这一手是深思熟虑过的,他笃定张胤绝不想被调回朝廷任用,这一点从张胤在入宫为郎时的所作所为就能看出。他顺水推舟是要让张胤承他的情。赵忠并非是普通宦官,他入宫前是冀州有名的青年才俊,文武才干都不一般。即便已然权势熏天,家财亿万,作为大族子弟的赵忠到什么时候也不会忘了家族责任。如今,朝野都有人暗中计划倒阉,他早有察觉,也许说不定到什么时候自己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他不得不留些后手。
赵忠还未解释,太尉许戫出班奏道:“张辽西年轻有为,才高绝俗,正身率下。执掌戎马,摧破胡虏,扫清万里,威扬漠北。斯实中兴之良佐,国家之柱臣也。宜还本朝,挟辅王室。且鲜卑虽溃却未附,何来卫护之说?”许戫是两朝元老,刚刚接替刘宽为太尉,他是吴郡阳羡人,高祖许武曾为长乐少府,留下过耕地教弟的美名,祖父许荆曾为桂阳太守。吴郡许氏,世代望族,德行尊誉。许戫的话在朝臣中极有分量,他认为张胤是国之柱臣,中兴良佐,可谓评价甚高。
刘宏已经反应过来,觉得许戫说的也有道理。
赵忠道:“许太尉所言虽有理,但也有需斟酌之处。张子承有将兵之才,任其为将乃是用其所长。北疆胡族猾乱已久,凶残跋扈,非张子承难以制之。授其护鲜卑之职,正可用其威,收胡民,守边地,鲜卑宵小必举众来降。待北疆安定,民心稳固,再召其入朝,岂不两全?”
杨赐、卢植等人不知赵忠极力阻止张胤入朝,意在何为,因此也不好发言。在卢植看来,入朝想必爵位更隆,可治政建言;守边实权更大,可卫国安民。入朝有入朝的好,守边有守边的妙。以学生张胤的才华,自然都能有一番作为。
有些朝臣则在暗中揣度,赵忠今天大反常态,称赞张胤有功,却阻其入朝,怎么说都有嫉贤妒能、打压贤臣的嫌疑。只是这些人碍于赵忠的权势太大,不敢言语。
刘宏有些不耐烦,不等大臣们讨论出结果,道:“众卿既然皆赞张胤有功社稷,那就封其为护鲜卑中郎将、渔乡侯,食邑……两千户,持节,为朕镇守北疆。”
许戫复奏道:“我朝已设有护乌桓校尉府,主护乌桓,兼管鲜卑事。若再设持节护鲜卑中郎将,恐职责重复……”
刘宏打断许戫道:“护乌桓校尉宗员、幽州刺史刘虞此役亦有大功,调回朝廷任用。改任张胤为护乌桓校尉,兼领幽州刺史,赵芳守辽西太守。其余有功人等,尚书台议论出个结果,报给朕,再行封赏。”所谓守就是试用的意思。刘宏这下子更狠,直接将张胤推上了大汉北疆除度辽将军外最有权势将臣的位置,足见其对张胤的信任。想想张胤的年纪会更震惊,他才二十二岁而已,二十出头的护乌桓校尉,古往今来还从未有过。
赵芳因为是张胤派来送檀石槐首级的使者,也因此被刘宏看中,成了接替张胤的人。赵忠对此很满意,他知道这是张胤故意为之。有时候赵忠也很奇怪,自己为何跟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如此默契。
许戫轻叹一声,退回朝臣队列。他并非针对张胤,张胤立下天大功劳,理所应当有得封受赏。他只是觉得张胤年轻,使之独挡一面不如老将宗员妥当,不如调其入京历练。没想到弄巧成拙,原本二分之事合而为一,自己的一句话,连累宗员也要被免官调回。攻破弹汗山鲜卑王庭,宗员亦有出力,天子不说将宗员调回后任何职,显然是临时取意,只为封赏张胤。许戫只能在心里嘀咕:“天子心意,难以揣度。”
刘宏随后下旨将檀石槐的首级在京师传示七日,之后葬于城西,修塔镇之。可怜檀石槐一代雄主,只落得个身首异处,与黄土孤塔相伴。
散朝之后,刘宏依然对张胤大败鲜卑,击斩檀石槐赞赏不已,要赵忠、张让通知尚书台重重封赏张胤所报请的有功之人。
光和五年的正旦,张胤可以安安稳稳陪着家人过了,静待朝廷封赏下来。
活人还有封赏,死去的就只有一抔黄土而已。赵峻战死,窈儿为其扶棺去了真定。季先的尸身也被找到,安葬在肥如城外。而范方尸骨无存,张胤派人在卢龙塞旁青山之上为其修了座衣冠冢,以奖其忠勇。随后,张胤又在玄水之畔,照后世的样子建了一座陵园,为几次在对鲜卑作战中战死的士卒立了碑,勒名纪念。此举,在张胤是求心安,但在辽西众将士中却非同一般,盖因为普通士卒修陵,历来未有。时下国家兴亡只在于士大夫,哪里有人会关心小兵小卒的生死。修陵园,为张胤带来了巨大的声望和士卒的爱戴。
如今不用张胤事事亲为,战后善后事情虽千头万绪,自有齐周等人分头梳理、落实。张胤也渐渐轻松下来,除了陪着娇妻爱儿,写字吹笛,就是花些精力思考对周边鲜卑、乌桓等胡族的处理。从丘力居部陆续迁来的乌桓族人已经有五万余人,一些小种杂胡部落更是望风来投,亦有数万口。张胤想着必须将这些人安置好,若能归化其心,收为己用最好,否则,总有一天会再出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