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饶四十五岁,身材粗壮,阔口雄鼻,眼神凶狠。乍看之下,陌生人都会以为此人粗猛,其实是被他的外表给骗了。张饶为人凶恶不假,但却绝非蠢笨之人。此人的心计和手段都不可小觑。
张饶与马元义、唐周、郭太等是同门师兄弟,都是张角的得意弟子,同时他也是张角所置三十六大方的渠帅之一。中平元年,张角仓促起事,虽闹得天下汹汹,却最终落得被剖棺戮尸的凄惨结局。当时张饶也按张角之命在青州揭竿而起响应,不过那时候青州远离京洛,百姓们的生活也还过得去,愿意加入黄巾军的人并不算多,他的军力和声势都比张曼成、波才、卜巳等人都差了不少。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躲过了朝廷大军的讨剿。
这几年来,青州、徐州等地连遇旱灾,庄稼绝收,很多百姓们只能挖草根、啃树皮,生活越来越苦。张饶趁机施展手段,到处秘密宣讲太平道的教义,拉拢百姓举旗造反。对于饥饿流散的百姓们来说,投奔“黄巾”,或许是最好的“生路”。青州刺史府和各郡连连派兵讨剿,张饶的队伍不但没有被剿灭,反而越来越壮大,士卒和随军的亲属加起来足有三四十万,散落在村落中、遥相支持他的人亦不少于此数。这等声势,几乎能赶上当年的张角了。去年,青州刺史焦和本想带兵一起参加讨董,正是被张饶击败,最后不得不取消讨董的计划,敛兵与他沿黄河对峙数月。
目前,张饶控制着平原、乐安、齐国、济南等郡国的十几个县,精兵十万。与大多数黄巾渠帅不同,张饶颇通兵法,深谙练兵之道,他治军的思想可以归纳为“精”、“勇”、“忠”三个字。忠勇自不必说,而“精”字体现的则是张饶认为的“兵贵精不贵多”的思想。他麾下有四将,张龟、管亥、徐和、司马俱,各统兵一万,皆是能拿得出手、甚至可以与大汉郡兵一战的老兵、披甲士。张饶不愿将所有青壮都编入战营,那样只会使军队的战力下降,让他重蹈张角、赵弘等人的覆辙。
著县,在漯水北岸,再往北离黄河不过数十里,有附近百里内最大的渡口。张饶的大本营就设在著县。
大厅之内,张饶的心腹部将二十多人分列而坐,正在听张饶讲话。
“中平五年时,陶谦被朝廷任为徐州刺史,他一到徐州就任用亡命东海的泰山人臧霸及孙康、孙观等为将,击破黄相。可怜我的好兄弟黄相身首异处,尸骨都不得安葬。尔后陶谦听从王朗、赵昱建议遣使进京朝贡,加上杀黄相之功,获拜安东将军、徐州牧,封溧阳侯。臧霸、孙观也已经做了朝廷的骑都尉。”
张饶停顿片刻,接着说道:“刚才徐和建议转攻徐州,我认为不妥。陶谦不是焦和,他已经稳住了徐州的局势,而且,臧霸、孙观皆非善与之辈,有他二人为屏障,想突破并不容易。何况,若往徐州还要先攻济南和北海,从郭祖、管承、从钱等人的领地通过,这关系也不好处理。”
青州现在除了张饶以外,还有三股实力较大的黄巾势力,一是近在咫尺的济南人郭祖,控制着小半个济南国;一是东莱长广人管承,盘踞在长广、挺县、观阳一带;一是东莱东牟人从钱,主要占据东牟、昌阳一带的沿海。
张饶的胞弟张龟突然大声嚷道:“干脆率兵将这几个家伙灭了算了,咱们也好独霸青州!”
张饶笑了笑道:“你这家伙总是直来直往,早晚得吃大亏。独霸青州虽好,却有一个坏处。”
张龟道:“能有什么坏处?青州六郡都听兄长你的不好吗?”
张饶扭头问司马俱道:“军中士卒都称你为‘司马殷王’,说你能比西楚霸王麾下的司马卬,智勇双全,你以为这坏处是什么?”
司马俱三十多岁,身材修长,但面相稍显阴狠,曾经做过县中的狱吏,因为心思灵活,头脑转得快,作战时经常给张饶出主意,因此倍得看重。加之他识文断字,战后的记功之事也多由他来做,在青州黄巾军中倒也多有威望。但士卒们将他与项羽所封的十八诸侯王之一的殷王司马卬相比,肯定是言过其词了。他得意这个“雅号”,张饶也不以为意,是因为他若是能比司马卬,那么张饶又能比谁呢?当然是堪比霸王项羽了!
司马俱道:“肯定不会是担心守不住,兖州刘岱、徐州陶谦自保有余,外攻青州肯定是做不到的。”
张饶道:“就是因为守不住。”他见众人愕然,也不再卖关子,解释道:“我们守不住,不是因为怕人来攻,而是没有吃的。”
张饶站起身,在厅中踱着步说道:“青州有多少人口?两三百万总是有的。有多少人跟着我们?不过十之一二。那些人为什么跟着我们造反?我们有多少粮食?大家心知肚明。我们今天在这里商议出兵,不就是为了找粮食吗?就算我们将整个青州都占了,所有的百姓都愿意投附我们,那又能怎样?那会再多几十上百万张嘴!青州连年大灾,地里颗粒无收,我们拿什么喂饱他们?经过这么多的事,人吃不饱能干出什么事来,你们不知道吗?”
张饶回到主座上坐下,道:“徐州、兖州不比青州强多少,唯有冀州底子丰厚,家家户户都有存粮。”
徐和道:“将军的意思是北上攻冀州?”张饶自称太平将军,因此徐和、司马俱等人公众场合都称呼他将军。
张饶道:“渤海郡众至百万,耕地打渔,自来富裕。袁绍率兵往河内讨伐董卓,其郡内空虚,正是上天赐给我等的好机会。焦和龟缩在平原城中,我们大军过乐陵北上,即可进入渤海郡,然后杀至南皮。我率十万众至,其必不战而降。这一次,管帅可为先锋。”
管亥起身抱拳承诺:“诺,必为将军荡平敌贼!”
张饶哈哈大笑,很是满意。管亥这个人他用着很放心,当年唐周偷偷摸摸将他送来时,他还不以为意,没想到这个家伙竟然是员不可多得的猛将,而且是步战、水战双面手。最重要的是,因为他对管亥有收留之恩,管亥对他也是忠心耿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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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底,张胤回到幽州。荀彧随众人一起到牧府外相迎。
张胤面带笑意,对荀彧道:“文若好手段,好本事。”
荀彧心知张胤说的是他说服刘虞放弃幽州牧职位的事,这场合不好说什么,他唯有笑笑不语。
张胤很好奇,很想知道荀彧到底跟刘虞说了什么,竟然真的办成了此事。不过转念一想,他要的是这个结果,事情既然已经办成了,他还去探究过程又有什么意义?这么想着,也就释然了。
进入牧府,祭雍代表诸从事、掾吏将半年来的工作向张胤做了汇报,张胤听后点点头,说道:“幽东诸郡能有如今的发展已经很不错了,诸位辛苦了。大司马现今居于何处?”
祭雍一怔,回答道:“王公邀其住在弘儒堂中。”王公即是弘儒堂祭酒王烈。
张胤沉吟半晌,说道:“前不久朝廷又拜大司马为太傅,然而道路断绝,诏书不至。我觉得这应该是董卓耍的花招,不过这样也好,没了大司马的名头,对大司马更好。”话虽然说得拗口,但其实意思简单,就是说刘虞名义上是太傅而不是大司马,就不能对幽州和张胤指手画脚了。
张胤又道:“在牧府中给刘礼安排个职位……不,看看哪个县有空缺,让他去做县令吧!”
“诺!”祭雍应了下来,明白张胤这样安排的目的是为了安抚刘虞。
“晚上在府中设宴,我要宴请太傅和弘儒堂诸位教授。”张胤散了议事,起身前往后宅,“你和公与、文若参加。”
卢纨和卞柔带着孩子们站在院门口等他,张胤笑容满面,挨个抱了抱几个儿女,却发现不见了左师姊妹和窈儿。按说这个时候,窈儿总会跟母亲和几个嫂嫂出来迎他的。
不远处,赵云同样在寻找窈儿。
张胤道:“怎么回事?为何不见窈儿?两位母亲呢?”
卢纨苦笑道:“进屋吧!我与夫君详说。”
张胤预感有些不好,走进院子后迫不及待地催促卢纨。卢纨示意卞柔带着孩子们先进房里,她陪着张胤来到凉亭处。
卢纨道:“窈儿离家出走了。”
“哦?”张胤愕然,“离家出走?去了哪里?”
卢纨叹气道:“不知道去了哪里。是因为与子龙之事。窈儿只留下一封信,独自去了常山,说寻个青山古庙为家人祈福,此后再也不回幽州,不再见子龙之面了。我想应该是因为夫君去冀州前跟她的谈话,只是……窈儿走之前神情憔悴,现今又没人陪着,我害怕出事。两位母亲深深为她担忧,都病倒了。”
“走了几天?”
“十几日了。”
“母亲那里是谁在照顾?”
“纯儿艾儿,赵家的阿姊刚为两位母亲把过脉。”赵爱儿虽是方士,但也精擅医术,因是女子,所以为内宅之人看病更方便些。
“噫……”张胤在亭中踱起了步,心思烦乱。虽然卢纨说的简单,但他心里明白,窈儿这是要出家做方士或尼姑,打算一辈子与青灯古佛相伴。这岂是他所期望的?难道小时候一直粘着自己的、活泼可爱妹子未来的日子要一直冷冷清清吗?这次去冀州,张胤特意见了韩家的人,想为赵云寻个姻亲,赵云虽没答应,也没反对。他本来以为还有希望的,没想到竟然成了这个样子。
良久,张胤命人找来赵云。赵云行礼后恭敬而立。
张胤道:“窈儿走了。”
“什么?去了哪里?”赵云募地激动起来,也不顾卢纨在场,急切地问道。
张胤面色平静,盯着赵云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你担心她吗?”
赵云急道:“当然担心。将军,兄长,快告诉我,窈儿去了哪里?”
张胤道:“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只留下一封信就走了。”
赵云转身就往外走,张胤道:“你去哪儿?”
赵云头也不回,道:“我去找她。”
“站住!”
赵云停在门口,转身时已满脸是泪:“我不能没有她,我知道这不应该,可是……我真的喜欢她。”
张胤道:“她是你名义上的嫂嫂。”
赵云道:“那又如何?我想像兄长一样照顾她,陪着她。”
张胤道:“那样你只会害了她,也害了你自己。”
赵云道:“为了她,我在所不惜。”
张胤道:“既然如此……冀州韩氏的事就算了,明日我将宣布调你入黑山营,升王越为武卫都尉接替你。我会让吾妻武脂虎带黑山营前往并州配合恨奴打通南下讨董的通道、讨上郡乌桓……你找到窈儿后,也去并州。记住,等你们再回来时,你还是赵子龙,但窈儿就不是窈儿了……”
赵云一怔,俄而似乎明白了张胤话中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