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胤拉着荀彧与袁绍共登一车,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入邺城。
晚时,张胤大排宴筵,为荀彧接风洗尘,并且责令辛评为荀彧的族人安排住所。
宴后,张胤仍觉意犹未尽,送走众人后又与荀彧合榻对饮。
张胤饮尽一杯酒,道:“今汉室倾危,四方云扰,我意讨灭董卓,奉迎天子,匡扶汉室。岂料董卓用釜底抽薪之恶计,以大司马代我为幽州牧,驱我与大兄争此冀州。文若既来,何以助我?”
荀彧道:“敢问郎君之志。”
又有一人问他志向。看着面色如水的荀彧,张胤一时有些恍然。沉吟片刻,说道:“思有桓文之功。”
荀彧笑了,又问道:“今郎君已得冀州,又有何忧?”
张胤道:“一忧天子被逼,董卓乱政;二忧失了幽州根基,冀州亦不相附;三忧与大兄失和,丢了本心。”
荀彧笑道:“郎君想如何做?”
张胤道:“我在幽州积年,对其地、其民皆有深情,不愿失去。虽得冀州却非我所愿,可让与大兄。吾弟在并州,幽并二州相连,明年当以并州为通道,率兵进击董卓,以匡天下。”
荀彧道:“郎君错矣!”
张胤微惊,问道:“错在何处?”
荀彧道:“郎君岂能因一人而乱匡扶天下之志?郎君虽与袁绍相知相交,然此情重于匡扶天下乎?昔高祖保关中,光武据河内,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进足以胜敌,退足以坚守,故虽有困败而终济大业。今郎君拜骠骑将军、持节,威望素重北方。且郎君平内叛、退匈奴,百姓无不归心悦服。冀州,天下之要地,民富兵强,不可以不先定也。既已得之,何必又让与他人?郎君可效仿在幽州之政策,推施冀州,广教化,兴商贸,使民屯田,练兵精武。冀州定,则可通联幽并。青州刺史焦和镇讨黄巾不利,青州大乱。郎君派兵剿平,则可得青州。合四州之地,成光武之势,带甲百万,以临西京,则董卓授首,群丑屏退。然后尊奉天子,重建洛京,必天下群雄俯首,汉室可兴也!若郎君弃冀州,则失根本。幽并边鄙,虽相连但地形狭长险阻,以幽州兵攻长安,粮草难济,一旦战事迁延,则幽并将不为郎君所有,青州亦不可得矣!夫事固有弃此取彼者,以大易小可也,以安易危可也,权一时之势,不患本之不固可也。今三者莫利,愿郎君熟虑之。”
听荀彧说完,张胤募地从榻上站起,赤足奔出,到外厅召来楚鹤,命他前去请樊秀和沮授过来。
张胤返身坐回榻上,对荀彧道:“文若所言句句中肯,与樊秀、沮授所献之略相近,我让他二人前来共议此事。”
总结起来,荀彧所说的其实有三点,第一是尊奉天子,匡扶汉室;第二是先深根固本,再制天下;第三是不能放弃冀州,取幽并冀青四州,才能成光武之势。
沮授回到邺城之时,曾向张胤提出“诛董之后,迎天子至邺”的建议,其实与荀彧和樊秀的战略思想也是大同小异。三人的想法不同之处在于:荀彧忠于汉室,事事以汉室为先,因此听张胤说“思有桓文之功”,便大感欣喜,其政策中也要将“尊奉天子,匡扶汉室”放在第一位;而樊秀胆大妄为,眼中从无天子,因此建议张胤“挟天子以令诸侯”,大汉天子不过是她计谋中的一个傀儡和工具;沮授则志向广大,他迫切需要一个施展自己抱负的舞台,因此谁给了他这个舞台,助他实现志向,他就将忠于谁,无论是朝廷还是张胤,并无太大区别。但沮授这种性格颇有古人之风,一旦选定了主人就再难让其易主而侍了。
樊秀进来时,荀彧见是一名绝美女子,以为是张胤的宠姬,自觉仪态不雅,赶紧起身行礼。
却见樊秀盈盈行礼,道:“樊秀见过荀君。”
张胤为荀彧介绍道:“她是我的秘书从事,虽是女子,但豪迈过人,智谋绝顶。去年冬,她曾向我建议先取幽并冀青四州,再力迫董卓,奉大驾于洛邑。”
荀彧大惊,道:“竟有此事?”他见张胤点头,仍是不信,“真难想象,樊从事一女子之身,竟然……啧啧……”
樊秀见惯了这等事,微微一笑,俯身为张胤和荀彧各盛了一杯酒,又取酒温上。她不在军中时,多着女装,方才楚鹤去请她时,她本已睡下,匆匆赶过来也未特别注意着装,肩头只披了一袭大氅,头发也只是草草束起。好在这房中生有炭炉,倒也不觉得冷,但她这种慵懒的样子更容易让人以为她与张胤之间有别样的关系。她并不在意,因此举止轻柔洒脱,反而让荀彧觉得以龌龊之心度人了。
不一会儿,沮授也赶了来,张胤邀他坐到榻上。樊秀则在炭炉边找了个位置靠着。
张胤将荀彧的话转述一遍,然后问沮授、樊秀道:“你们二人以为如何?”
沮授道:“我与文若不谋而合,讨董、迎天子,不可不为。让冀州于人也非良策。”
樊秀道:“可是我们的悯农郎君已经打定主意将到手的宝贝送人了。”
对樊秀半开玩笑的说话语气,张胤丝毫不以为意,让荀彧更加疑惑。他觉得这个女子的身份绝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张胤道:“我让冀州,实有苦衷,不仅仅因为我与袁绍之间的情义,更在天下形势。我估计不出年余,董卓必死!”
“何出此言?”荀彧和沮授几乎是异口同声道。关东群雄虽然群起而攻董卓,逼得董卓火烧洛阳后西逃,但他仍占据长安,控制着朝廷,麾下十数万兵马,怎么可能一年多后就会死去。这有些太危言耸听了,荀彧和沮授都不相信。
张胤道:“董卓在朝,倒行逆施,朝中重臣亦视其为祸国殃民之妖魔,皆欲除之而后快。且其残暴寡恩,背信失义,属下之忠,尽在利耳,利去则义尽,其命岂能久矣?”
荀彧道:“郎君以为董卓会死于属下之手?”
张胤道:“不管是内乱还是朝臣的密谋,都有可能致他于死地。”
沮授则点头道:“这么说倒也很有可能。”
张胤道:“就算董卓侥幸不死,一旦长安内乱也会让我们省不少心。所谓独木难支,单拳难敌四手。如今,袁大兄为讨董盟主,只要他愿意合力讨董,我倾其所有也在所不惜,何况区区一州牧耳!”
荀彧道:“若能与袁车骑约定,明年将军出并州,他出河内,必能一举克定西京,迎天子还洛可期矣!”
樊秀道:“要想打败董卓,恐怕指望不上别人。前次,关东十万联兵,还不是惨败汴水?”
沮授道:“人心不合,其力也难合。”
张胤道:“想要把冀州磨烂了,嚼碎了,吃下去,绝非一两年之功,若我再与大兄争执,则有可能错过讨董的最佳时机,就算我胜了,也会让董卓占了大便宜。因此,这冀州我暂时不要。开了春,我会让恨奴、韩义公打通南下的通道,囤积粮草,全力准备讨董。”
樊秀道:“大司马那里,如何处置?”
沮授和荀彧都是聪明绝顶之人,自然明白樊秀话里的含义。张胤接了旨就是冀州牧,他幽州牧的必然要拿掉,大汉还没有过一人身兼二州的事例,何况他已经交出了幽州牧的印绶。这事尽人皆知,连荀彧都有所耳闻。
思索半晌,荀彧郑重道:“郎君若信我,我当前往幽州,拜见大司马,为郎君解决此事。”
“当真?”张胤大喜,“如此最好。有劳文若了,此去正好可将族人迁往蓟城。弘儒堂中大儒云集,正是好居所。”
荀彧起身行礼,道:“此亦是吾之所愿。”
张胤道:“自即日起,文若当为吾之军师祭酒。”
沮授却突然道:“若长安不乱,岂不是错过了一个……好机会?”
张胤大笑道:“最迟后年,董卓必死!”
“呃……”
荀彧、沮授不知道为什么张胤如此肯定,他们哪里能想得到站在眼前的人是来自后世的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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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胤在邺城度过初平二年(公元191年)的正旦。
正月辛丑,天子刘协宣布大赦天下。
二月丁丑,董卓自为太师。
太师,又名太宰,掌邦治,为六卿之首,自秦至汉,一直没有设置。殷纣之时,箕子为太师;周武王时,姜子牙为太师。董卓封自己是太师,隐隐有想比肩箕子姜尚之意。
不过,董卓此举迎来的却是全天下人的嘲笑!
二月末尾,大司马刘虞上书朝廷,以所受之伤未愈,无力理政之由,推掉了幽州牧之职,同时建议仍以张胤为幽州牧。
隔了数日,张胤以骠骑将军、持节上表袁绍为冀州牧。
三月上巳,张俊来到邺城。袁绍以车骑将军领司隶校尉承制拜张俊为渤海太守,耿武为渤海郡丞,吕岱为南皮令;张胤表白檀长李权为中山相,卢慎为卢奴令,辛评为蓟令。
张俊在邺城仅待了五日便起行赶往渤海,同行的还有原冀州别驾闵纯、辛评的胞弟辛毗和袁绍的别部司马高览等人。张俊拜耿闵纯为功曹,辛毗为主簿,高览为郡司马。关羽兼渤海都尉,亦率荡寇营随行。而不为人知的是在涿郡,张飞也悄然率敢死营过河间国南下……
这一系列的变动,让人眼花缭乱,可是又有几人能看出隐藏在背后的激烈斗争?渤海、中山虽属冀州,却已经不为袁绍所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