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曲阳位于冀州平原腹地,紧邻滹沱河,西距常山国不过数十里。本是春秋时鼓国故地,被晋将荀吴率兵讨平后,并入晋国。
张宝进入下曲阳后,兵分两路,一路以副将高升率领攻常山,被常山相孙瑾阻于真定,几次鏖战未得寸进;一路由他亲率,北攻中山,与中山相张纯对峙于汉昌。
别人且不说,这个中山相张纯,年纪不大,只三十余岁,但作战极为勇猛,常常亲自披坚执锐,冲锋陷阵,很得麾下爱戴。因此中山汉军人数虽不多,仅万余人,却能与张宝的数万兵对峙月余。
张梁自刎于清河之畔的消息传来,张宝大惊失色。他虽嫉恨兄长将大权交给张梁,亦因此出走下曲阳,但是张梁毕竟是他的弟弟,他心中还顾念那一丝血缘亲情,而且,张梁一死,汉军要对付的必然是他。
果不其然,很快又传来了卢植率军北上的消息。
张宝不敢怠慢,不顾张纯在后面追杀,连夜退兵返回下曲阳,并派人召回高升。
败兵对汉军攻破广宗城的描述,让张宝震惊不已。汉军有霹雳弩、巢车、云梯和能够放火的飞弹,他可不认为自己能够比弟弟张梁更强,守得住这下曲阳小城。
张宝思虑再三,决定出城与汉军决战:逃是无路可逃,守城必败,出战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七月十五日,汉军进屯下曲阳南二十里。
隔日,张宝孤注一掷,倾全城之力出战。
“呜……呜……”低沉悠长的角号声回荡在整个旷野。汉黄两军列阵对峙,士卒如蚁,刀矟如林,旌旗蔽野。
鼓角声中,两支队伍如流淌的大河,一赤一黄,缓缓迎向对方。
“蓬……蓬……”弦声激荡,双方的床弩发射了。巨大的弩箭射入人群之中,激起片片血花。
汉军七万对黄巾军十二万!又是一次二十万人量级的大会战。
“轰……”两股洪流终于以无可阻挡之势撞到一起。双方士卒刀剑并举,状若疯狂,用尽手段要将对方砍倒、杀死。
张胤身后,关羽、程普、韩当、李乾、吕岱……诸将热血澎湃!汉室天下安定已久,有多少年没有见过如此大的阵仗了?恐怕得几十、上百年了吧!豪勇之士,征战沙场,祈求的不就是立下不世功业,封妻荫子吗?如今机会就在眼前!
幽州军累战伤亡,如今能够参战的只有六千余骑。卢植便将其作为了预备兵,准备在战事胶着的时候再放出去。
张宝几乎没有骑兵,因此他将仅有的四万披甲士分出一半,安排在左右翼,而居中担任主攻的大阵勉强凑集了两万人披甲战士算是精锐。严政、高升、裴召三将分别负责左、中、右三军,张宝自率五万步卒为后军。
大战一起,鼓角轰鸣,厮杀震天。
双方的弓箭手倾尽全力挽动长弓,在将官的指挥下,狠狠地将箭矢射出去。箭矢如蝗,在双方士卒的头顶飞过,落入对方阵中,可是取得的战果却截然不同。汉军是倾全国之力装备起来的精锐,甲具精良,防御力极强。而黄巾军中箭者大多都失去了战斗力,甚至没了命。
钦良微微摇头,对身旁的唐洛道:“贼人如何不知死?如此对射,他们能占到什么便宜?”
唐洛双鬓微白,笑道:“蛾贼射术不行,与我汉军对射,只能是找死。”他年纪其实尚未到四十,只是因为玄水之战,部众死伤巨大,伤心至极,心力受了损伤,落了个青年白发的病。
“蛾贼愚昧,只知一味冲杀,他们哪里知道打仗可不全靠勇力。”唐洛看了片刻又道。
“嗯!”这次钦良重重点了点头。他两人虽然都是胡族出身,可是在幽州军中待得久了,早已意识到战争不是简单的事,战略、计谋、装备、训练、后援等等缺一不可。张胤在幽州领兵作战也从来不以勇力为豪,虽然他自己就是勇冠三军的猛将。张胤更重视在装备上的发展,蒲良刀、霹雳弩、煤油弹、新式战船等等无一不是超越时代的利器。在这些装备的辅助下,幽州军的战力也超出别人一大截。唐洛、钦良思想上能够有这种转变,足见两人的进步。
因为击灭张角、张梁不久,幽州军将领都相对放松,这次又是预备队,所以众人观战之余,相互间有说有笑。
战场之上,音调特别的黄巾鼓声音大作。三路黄巾军皆嘶吼向前。严政、高升、裴召各展兵器,冲杀在前。特别是中路军主将高升,悍勇非常,一支五尺长刀饮血无数。
又是一名汉军军侯被砍倒,高升仰天怒吼:“杀啊……给我杀啊……”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他身后的黄巾军战士也嘶吼着,如山崩海啸般冲向汉军。
汉军阵中还以无数箭矢!如蝗虫般的利箭无情地落到黄巾军阵中,杀伤极巨。
卢植居于一小丘之上,俯视战场,沉吟道:“差不多了,可以用霹雳弩了!”
是的,汉军这一次将部分霹雳弩也运到了下曲阳。利用辽西战船,由漳水往北,运送物资的速度极快。有这样的便利条件,卢植又怎么会忽略?
霹雳弩呼啸着发射,巨大的石弹、碎石飞弹、火油弹,轮番上场。一种裹满碎石和石灰粉末的特殊弹子也被第一次使用出来。这种石灰弹,用纸包裹,不仅能伤人,爆开后飞扬的石灰还能烧人眼睛,致人失明。
黄巾军阵中几如人间地狱,残肢断臂四处飞散,鲜血盈野,哀号遍地。
“呃……”高升眼看着士卒们慌张恐惧的眼神,倍感无力。他用一柄环首刀纵横冀东,却对眼前汉军抛射过来的东西毫无办法。他只有不断命令士卒向前冲,那是唯一的机会。
另一侧,裴召的左臂被一块飞石砸断,只有一丝皮肉还连着,吊在那晃晃悠悠。裴召有些盲目地看着眼前,挥了挥右手,意思是让自己的亲卫们都冲上去。事到如今,战死方休,他早已不再想其他了!
张宝痛苦地笑笑,抽出腰间佩刀,跳上马背,对身边的人道:“走吧,汉军要发动骑兵了,右翼必溃。我们去试试运气,看老天收不收我张宝!”
眼看着张宝的大旗加入阵中,卢植知时机已到,对张胤道:“胤儿,你也去吧!胜败在此一举!”
“诺!”张胤点头道。
北军五校骑兵出左,张胤亲率六千幽州突骑出右。
张胤头戴兜氂,身披鱼鳞精甲,手擎子承戟,胯下紫驳兽,毡带佩双鞬,雕服插白羽,端的是威风凛凛。
典韦、关羽、张飞、赵云、唐洛、钦良、夏侯兰……诸人各分左右,随张胤直入黄巾军左翼阵中。
紫驳马铁蹄飞舞,“嘶溜溜”一声吼叫,当先撞倒两面大盾。张胤大戟翻飞,戟锋寒光闪烁,将一名黄巾披甲士挑飞,砸入后阵之中。接着收戟横扫,又将一名渠帅装束的黄巾武将截为两段。
张胤身侧,典韦身骑巨山,简直就像是天上的巨灵神下凡,一双铁戟左右挥舞,杀人如斩草。另一边,关羽的青龙偃月刀,冷艳无痕,杀人必断,摄人心魄,夺人胆魂。
严政本来就频于奔命,汉军骑兵的加入,给了他极大的打击。还未等他做出反应,张胤率人已经杀到跟前。
严政从过军,擅使一根长殳。张胤的子承戟当头砸下,严政下意识地用长殳横档。“当”地一声巨响,长殳断为两截,子承戟去势不改,锋利的小枝斩在严政的肩头。张胤双臂运起神力,将严政掀翻在地,然后收戟直刺。严政倒也机灵,顺势捡起一面圆盾遮挡。
“咚!”盾碎,子承戟没入严政的胸口!
严政绝没有想到张胤的膂力如此之强,破盾之后仍能刺穿他的身体。他至死都不能相信,眼睛都没有合上。
“杀!”张胤大戟指天,暴喝一声,战阵之中黄巾士卒个个胆寒。
“杀啊……”张飞、敖山紧跟在张胤身后,也怒吼呼应。
张胤的亲卫营两侧则是破虏营、幽州胡骑和郡兵。程普、韩当、李乾、吕岱也不甘示弱,今天张胤亲身临敌,怎么也不能让他受半点伤!
幽州军好似是暴烈的龙卷风一样,将黄巾军的左翼分分钟撕裂、扯碎。
张宝本以为自己的右翼会最先溃败,没想到竟然是另一侧首先要挡不住了。他只有分兵上去堵住缺口。可是填上去的兵,就好像是遇到火的雪,眨眼间就融化掉了。
幽州铁骑横冲直撞,尽情杀戮!
巨鹿太守郭典高坐马上,看着张胤亲自冲锋陷阵,开始他还有些不屑,转眼间就变得目瞪口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张胤简直就是个妖孽,千军万马之中如入无人之境。张胤身边的武将亦是个个悍勇,不逊半分。难道天下间的勇士都聚集到幽州了不成?
郭典先是摇摇头,然后又颔首赞叹。有如此猛将雄兵,蛾贼一丝取胜的机会都不会有!
严政战死,黄巾军的左路在幽州骑军毁灭式的突击下迅速崩溃,返身逃走的溃卒反而冲向高升的中路和张宝的本阵。
黄巾军的整个左翼开始像雪崩一样溃败,任谁也无法阻挡。
张胤让楚鹤、卞秉、张鄂、郭贲传令,队伍展开,程普、韩当、李乾各自率军突击,相互间又互为呼应。
幽州军驱赶着黄巾军的左翼溃兵,不断冲击黄巾军的主力。卢植及时下令步军突进。汉军鼓声大噪,全军向前。
恐惧!像瘟疫一样开始蔓延,黄巾军的士卒哪里还有厮杀的心思,逃跑都只恨父母少生了两条腿!
乱兵之中,高升面目狰狞,哑声嘶吼:“回去,杀啊……给我杀啊……”任他喊破嗓子,这个时候也无济于事。
杨棱带着自己的曲,冲破眼前的溃兵,杀向高升。自南下以来,他还没立下什么拿得出手的功劳,这次也许是最后一次机会,他绝不能错过。这会儿,他盯住了黄巾军中路的主将高升!
杨棱将长矟运转如飞,刺、扎、砸、扫、挡……变化万千,矟尖上带着一抹殷红,不断收割生命,打通通向高升所在之处的通道。
很快,杨棱就杀到高升二十步以内。杨棱脚磕马腹,纵马前冲,长矟如怪蟒吐信,带着一闪寒光,电光而出,刺向高升的左肋。
高升猛然心惊胆战的一突,知道有敌人偷袭,五尺长刀横身往外一挡。
“当!”刀矟相交,暴出一声巨响。
高升心惊不已,来将膂力不弱,定然是个高手。他是步将,转身速度可比骑兵快得多。他脚下蹬地,拧身跃起,长刀抱胸劈斩,打算一刀就毙了眼前的汉将。
杨棱暴怒,还没有人敢如此轻视于他。长矟倏地刺出,斜斜扎向高升的心窝。
高升用长刀斩在杨棱的矟上,借力变招,长刀斜划,目标是杨棱的脖颈。
杨棱一时收不回长矟,仰身贴在马背上,左手顺势抽出了腰间的环首刀。高升哪里想得到,杨棱可以左手用刀,而且是如此怪异的姿势。他身在空中,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刀光一闪,高升的小腹被整个剖开,肠血横流,死于非命。
三路主将,两死一伤,溃败既已开始,神仙来了也难救了!
张宝披头散发,手舞佩刀,嚎叫着冲向汉军骑兵。他身后的黄巾士卒也紧紧跟着。可是逃散下来的溃兵,再也不会选择回头,他们只想着尽快躲入同袍阵中。两相冲突,自相践踏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人马相践,同袍相残,只为一条逃命的生路!
张胤勒缰而立,典韦也停下马。关羽、唐洛、程普、韩当、李乾、吕岱等人继续带人冲杀。他们只需要不停地驱赶敌人,敌人自会相互残杀,把恐惧和死亡带给自己的同伴。
后世,这种战法有个极其优美的名字——倒卷珠帘。谁会想到,美丽的词汇之下,隐藏的是如此血淋淋的残忍和无穷的杀戮!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又唱出此句,先是三两人,然后是数十、数百……乃至数万黄巾士卒齐声高和。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语音充满悲凉,其中的落寞、绝望使人闻之断肠。
黄巾军士卒渐渐平静了些,可是阵型已溃,军心已散,哪还有复战的可能?
卢植驱兵掩杀,直入城中,一举收复下曲阳。
程普于阵中突杀张宝,裴召死于乱军之中。
这一战,汉军斩级四万,俘五万余,下曲阳城中黄巾军妻子父母十余万人一并被俘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