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熄灭，玄水河中密密麻麻漂浮着烧得黑乎乎的尸体，两岸弥漫着浓烈恶心的焦臭，凛冽的北风也吹之不散。
煤油罐发挥了巨大的作用，燕荔游、菸楼、护骨突三部渡河突击汉军失败，战死者超过万人，浮桥也全部被烧断。
燕荔游面目狰狞，跪在檀石槐马前，心中在滴血。最亲密和信任的勇士于延死于大火之中，他如何能不心疼，更重要的是他从部族中带来的七千勇士经过卢龙塞和渡河两战，已经没剩下几个囫囵个的了。即便这场仗大王打胜了，这个冬天自己又该怎么办？没有青壮的部族就是嗷嗷待宰的肥羊。只要想一想日律推演和置鞬落罗的丑恶嘴脸，他就不寒而栗，白痴也能猜到这两人绝不会放过这个蚕食吞并自己部族的好机会。
檀石槐铁青着脸，没想到又一次败在张胤的手里。见到汉军抛出煤油罐，大火燃起的时候，他就知道渡河失败了，填进去再多的人也没有意义。
汉军从容在玄水河东岸取土石筑城扎下大营。看其深沟高垒的样子，显然是准备和檀石槐耗上了。汉兵担土修营之余鼓嗓而歌，士气高昂，而仅仅一水之隔的胡人联军营寨中却死气沉沉，甚至都没有心思去试试再次渡河。
檀石槐必须想办法解决士气问题，否则，这仗也不用打了。重修浮桥显然已经没有可能了，汉军已经扎下营盘，整个玄水河面都暴露在汉军步弓的打击之下，强行修桥只会徒伤士卒，劳而无功。
燕荔游提议，在玄水上下游寻找渡河点，秘密渡河截断汉军粮道，汉军无粮自溃，届时再修桥渡河，可期一战而胜。
檀石槐默认了燕荔游的提议，交给他两千新兵，命其寻机断汉军粮道。两千兵虽少，但是对杀红了眼的燕荔游来说，也是难得的资本，当日下午便率众潜出，自去寻找合适的渡河点。
一连数日，胡人联军大营并无新动作，河对岸汉军那里扎营后也是渐趋平静。玄水两岸透着诡异的沉寂。
檀石槐在等，等他的后手。他已经命人去平冈通知和连，时机已到，该是让隐藏了很久的和连和乌骨侯的两万大军南下了。没错，这才是檀石槐的后手。在进攻辽西之前，檀石槐就已经设下了这个埋伏。和连和乌骨侯麾下有王帐军老卒和新兵各万人，按计划是等待阳乐和柳城的汉军来援后，直插其背后，偷袭柳城或阳乐，即便偷袭不成，亦能断汉军粮道。届时，汉人援军必然大乱，檀石槐再纵兵出击，可轻而易举击溃之。如今，按照赵四的情报，辽西的军力几乎全在对岸了，也不必去攻柳城，檀石槐打算让和连和乌骨侯直接绕到玄水东岸，从背后夹击张胤。只要将张胤的援军包了圆吞下去，到时候整个辽西、甚至幽东都可以任他予取予求。
张胤也在等，等檀石槐绝想不到的援军。当日，他从阳乐出发单独留下齐周，正是派他去办这件事。辽西近年来船舶航海发展迅速，从海上运送数千兵力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齐周先到碣石港找水营司马凌操，然后从海路到辽东属国，以张胤破鲜卑中郎将的手令请都尉刘庚派兵支援。用五千石巨舶幽州号及两千石级别的辽西号、渔阳号等十余艘大船一次就可装载运送数千人，甚是迅速。然后只需在濡水入海口处登陆，然后溯流而上，经海阳、令支两县和卢龙塞，就能出其不意地到玄水城背后。檀石槐和张胤都绝不会想到，冥冥之中的天意，两人所出的招数几乎相同。假如两人能提前知道的话，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与此同时，在筑营之余，张胤命军中工匠与屯田兵日夜不停地伐木，建造大批的霹雳弩。如果凌操和公孙瓒能按计划赶来，那么一举歼灭鲜卑、乌桓与丁零联军就不是妄想。而且更坚定张胤信心的是，居莫悉的人终于传回了消息。
“那檀石槐并不清楚真实情况，也没能抓到我们的把柄……他不知是发了疯还是怎的？将弹汗山百里范围内的汉人、甚至来往幽州交易货物的鲜卑商贾都抓了起来……我们被囚禁在一个离王庭不远的鲜卑人部落之中，看管甚严，一时无法传出消息。我趁守卫松懈之机，得同学们掩护侥幸逃出。学生也是后来才得知，鲜卑人蓄意攻掠辽西……”
说话之人叫马骏，字千里，是居莫悉的得力助手，当年张胤派给居莫悉的十名黍谷山少年之一，一直潜伏在鲜卑王廷附近。居莫悉如今仍在高句丽、秽貊和三韩等地活动，对弹汗山的侦查现在是马骏负责。
“檀石槐那不是发疯，很明显他此举是有所图，应当是发现了什么。”张胤说完陷入沉思，马骏也沉默下来。
居莫悉等人在弹汗山、晟师湖、高句丽等地的活动是非常隐秘的，知情的人一个巴掌就能数的过来，除张胤外也就是张晟、鲜于瑞等寥寥数人。这次，马骏趁逃回来送信，张胤也是单独见他。
“鲜卑大军偷袭玄水，攻破卢龙塞，都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的。我们事前甚至都没能得到一点儿消息，显而易见，檀石槐抓捕商贾肯定是要截断消息。”张胤站起身在大帐中踱起步子，心中推断这檀石槐的行动，“檀石槐也许并没有发现你们，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向外传递消息，但是他一定是意识到了有人在这么做，所以才有不分青红皂白抓捕商贾以截断消息的事。”
张胤轻笑一声：“这倒也是个办法。”檀石槐的这种做法虽然笨了些，但是实际效果却很不错。
马骏道：“老师，学生逃出弹汗山后，偶然得知鲜卑人这次大举南下，可说是倾国而来，加上北海丁零人足有七八万之众。老师可要小心。”
张胤问道：“消息确实否？”
马骏坚定地道：“确实。学生沿途所见，鲜卑大小部落只余老幼妇孺，此事当不会假。”
鲜卑人长于马上，全民皆兵，青壮几乎不需要训练就是很好的战士，如此看来，此事倒十之八九是真。这几日来，张胤已经大致搞清楚了鲜卑联军的军力，从军营布置和炊烟来看，当在五万左右。如果马骏带来的消息是真，也就意味着至少还有一两万鲜卑人没有随军而来或者隐藏了起来。会是在哪里呢？目的又是什么？张胤推演檀石槐的心思，其最大的可能当然是作为伏兵出现，问题是要伏击谁？偷袭哪里？阳乐和柳城看似空虚，其实有杨亮和崔基率屯田兵留守，城池坚固，坞堡众多，鲜卑人想偷袭未必就能占得便宜。要知道辽西屯田兵的战力和装备可是不输于别郡郡兵的。
“事情我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切记不要走漏消息。”
马骏走后，张胤又找来楚鹤，吩咐道：“马骏传来消息，檀石槐破坏了居莫悉在弹汗山设下的耳目线路，因此才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辽西。河对岸的也并不是全部的鲜卑人，檀石槐极有可能隐藏了一部分实力。传令下去，命各营派出所有斥候，将刺探范围扩大至方圆百里。另外，你派可靠之人去通知张晟，要他率军南下……”说到这里，张胤停顿了下来，斟酌是让张晟到辽西助战，还是直接去偷袭鲜卑王庭。过了良久才接着说道：“告诉恨奴，让他即刻南下，至赤山集结，等待命令。”
张胤想既然檀石槐就在对岸，又何必让张晟横穿草原去偷袭弹汗山？只要能在玄水之畔击败或击杀檀石槐，鲜卑就肯定会陷入混乱，没有必要让张晟取担那长途奔袭的风险。到赤山集结是因为晟师湖离玄水远逾千里，绝不能旦夕而至。具体要张晟如何做，还得看情势发展以及与檀石槐对峙多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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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枞和素和宥连在临渝大败，直接逃回玄水城，他二人想不到的是，数日之后，一支巨大的船队经过碣石港汇驶往濡水的出海口。船上正是齐周和公孙瓒所率领的队伍。
齐周持张胤破鲜卑中郎将的手令请辽东属国都尉刘庚派兵支援。刘庚没有推脱，当即命公孙瓒率兵五千赴援。
公孙瓒所带五千人虽惯于骑马，可惜由于马匹转运不及，在濡水口登陆后只能靠两条腿行进。不过到孤竹城时，赶来汇合的凌操水营却带来了大量马匹，让公孙瓒大喜过望。这些马一部分是四海堂本来要运往东莱的马，另外大部分却是凌操、司徒横击溃槐枞和素和宥连后缴获而来的。那日，槐枞和素和宥连浮水而走，所率之兵皆溃不成军，王邑和凌操着实发了一笔横财，缴获的战马超过四千匹。凌操将其全部都带了出来，而且柳铮、严纲残部也被他编入麾下。凌操将所有的战马交给公孙瓒，转眼间公孙瓒的五千人就又成了幽州突骑，瞬间实力大涨。而他自己则和严纲、柳铮率水营和郡兵的混合队伍，基本都是步卒。凌操和公孙瓒合兵一处，大概能有八千人，其中更有五千骑兵，战力不容小觑。
孤竹城本是古时孤竹国都城，坐落于濡水及玄水支流卢水的汇合之处，商周时期也曾繁荣一时，如今却已今非昔比。孤竹城虽小，却也屯有不少粮食。公孙瓒和凌操在此休整一日，然后只带七日之粮，沿濡水向西北而行。若沿玄水北上肯定要近很多，可是肥如县城已毁，关隘尚在鲜卑人手中，两人自然不会愚蠢到去硬闯的地步，走濡水过卢龙塞就要隐蔽得多，一样能到玄水城的背后。
经过令支城时，其地已成一片废墟。柳铮见此情景忍不住泪洒胸襟，想他好不容易混了个县尉的小职，在此尽心竭力辅佐两任县长，又赶上有明府君清明吏治，以致百姓归心，这才将小小的令支县治理得政清人和。可如今，自己洒下过无数的汗水的地方却成了这个样子，难免伤心。
看着满目疮痍，齐周却在考虑该怎么和张胤联系。只有约期同攻，才能发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效果。
也不知柳铮是怎么得知此事，来见齐周自告奋勇道：“若齐主簿信我，铮愿意前往！”
齐周略一沉思，遂携柳铮到凌操跟前，言欲派其做信使去见张胤。柳铮能带人从令支城中逃出，足见其机智沉勇。凌操游侠出身，最喜此等人物，当下便命其收拾行装出发。
当晚，柳铮单人独骑脱离大队人马，一路沿玄水往玄水城而去。到肥如关下，见其上鲜卑旗帜招展，柳铮不敢靠近，返身往东而走。天黑后寻了一户农家，问知山间有兽径小路，遂弃马连夜钻过山岭，来到玄水城对岸，终于见到张胤。
“拜见府君。属下来时，凌司马和公孙长史已经率军过了令支城，此时当已在卢龙塞附近。”柳铮风尘披身，见张胤纳头便拜。
“善！吾计成矣！”张胤大喜。卢龙塞虽被烧毁，道路不通，但是想那凌操和公孙瓒数千人马搬掉废石残木应该不是难事。
张胤设下这釜底抽薪之计，旁人完全不知，这几日来，诸将之中已有非议，更有人到大帐之中请战，都被张胤给压了下去。
“你连夜回去告诉凌操，三日后正午，合击胡虏。”
“诺！”柳铮眼光一亮，大声称诺，伏地一拜之后转身离去。对柳铮来讲，若能完成此事定是大功一件，值得他为此冒险。
张胤在帐中梳理了一遍自己的计划，发现现在的难题变成了如何渡河。如果三日后能够前后夹击檀石槐，虽然兵力仍然少于对方，但是他仍然有非常大的把握将其击溃，因为有霹雳弩。连日来，汉军已经造出二十余架霹雳弩。这些能够抛投巨石和煤油罐的家伙，在未来的战斗中必将发挥超乎寻常的威力。不过张胤还要先解决如何快速渡河，将汉军送到对岸去。鲜卑人事先打制木箱迅速建造浮桥的方法给了张胤一些提示，或许可以来个依样画葫芦，只是玄水河中的木桩已毁去大半，几乎不可能在鲜卑人的注视下重新建造。张胤打算就地建造浮舟，直接在玄水上建舟桥。辽西推举匠术，经过数年发展，其军队的土木作战能力远超同时代的其他军队，就算是重建浮桥强行攻击也未必会比鲜卑人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