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和行事向来谨慎,眼前的汉军人数绝不在他之下,他不敢轻举妄动,一直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张饶的援军,入夜后也不敢合眼,到处巡视。
也就是那么一会儿,徐和想事情有些走神,但突然感觉整个军营变得有些异样,值夜的士卒们三五成群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他顺着大家手指的方向回身看去,也一下子怔住了——西南方向整个天空似乎都燃烧起来。
那个方向是哪里?太平将军的大营!
徐和顿时冷汗淋漓!这么大的火势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大营被人点燃了。谁也不会傻到自己去点大营,一定是受到了敌袭。
徐和的脑子并不慢,很快反应过来,急忙对身边的亲卫道:“快,快去传令,拔营,撤退!”
话音未落,汉军的战鼓就已经响起,四面传来的都是喊杀声。黄巾军士卒顿时慌乱起来,像没头苍蝇一样纷纷冲出大营。迎接他们的则是如冰雹一样的箭雨。
汉军立于黑夜之中,不断的重复抽箭、拉弓、射击的动作,鼓手玩命地砸着身前的战鼓。这个营的步卒隶属于敢死营,所用的弓弩极为强劲,黑夜里也无需瞄准,只管往营中抛射。其中一些人所用的也同样是沾了油的火箭,集体突射时,火光琳琳,在夜空中既美又令人恐惧。
耿武、高览皆披挂甲胄,临阵指挥。看着在夜幕中痛苦哀嚎的黄巾军卒,耿武暗暗摇头,心道:“蛾贼就是蛾贼,难堪大用……张俊年纪也不大,这智谋却令人不能小觑。其麾下几个奴仆依着他的计策,仅仅靠着从荡寇营借去的两千骑兵竟然就守住了东光,还诱敌入彀,全歼一万贼军;关羽、张飞也按张俊的布置,给青州黄巾军结结实实来了个伏击,看这火光必然也已经得手;而眼前这里,怎么看也都是轻松获胜的结果。张胤、张晟、张俊,一门三兄弟皆天下干才,真不可想象。”
见时机已到,高览道:“差不多了,我带兵突进营去。”
耿武点头允肯,叮嘱道:“高司马小心。”
高览抱拳拱手,带着渤海郡兵冲进徐和的营中。徐和此时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手下人的死活,带着亲卫部曲百余人没命地往西南而逃。
狼狈狂奔了十数里,徐和回头看看身后虽然只剩了二三十人,但喊杀声已经几不可闻,想来是逃出生天了,正高兴时,不想身前突然一阵大亮,无数火把陡然点燃,一人沉声吼道:“贼人是谁?还不快快下马受缚。”
徐和惊得险些从马背上掉下去,也不敢搭话,拨马就走。黄忠在身后冷冷一笑,下令道:“放箭!”
弓弦鸣颤,万箭齐发,立时将徐和及那数十黄巾军卒射成了刺猬。
有亲卫上前检视尸体,见徐和穿着与旁人不同,一刀斩下其头,收入皮囊之中。
黄忠道:“走吧!此地已无事可做,我们去帮云长他们去。”
黄忠率部连夜行军,初时一路无事,后来接连遇到逃散的青州黄巾军徒众。遇大股的,黄忠便下令击散;遇小股的,便派兵抓捕。待天明后,行至张饶大营附近时已经收拢了上万人。
黄忠没赶上大战,只得拜见关羽,本以为会被安排去整顿俘虏,不想关羽却道:“汉升来的太好了!我刚才派人从贼营中抢救出数万石粮食、大车数十辆,你都带着,即刻南下。翼德已经去追击张饶了……”
黄忠搞清楚了缘由,不敢有片刻耽搁,匆忙而去。关羽一面命张辽去收拢溃兵,驱使降卒扑灭大火,打扫战场;一面派出信使向张俊报捷,同时解释追击黄巾军的理由。
张俊收到捷报已经是午后,到此时他终于能将心里的那块巨石放下了。三场伏击、三场偷袭、三场夜战,都胜了!三十万青州黄巾溃不成军!他觉得自己终究是没给兄长丢脸。
关羽说已经派张飞追击张饶,其背后的意味他不解释,张俊也能想明白。对于这个决定他是支持的。兄长让他来渤海就是要控制住这块要地,保证在失去冀州的情况下让幽州在陆路上也有一条窥击青兖的通道。如今既然有机会能取得青州,他又怎么可能会错失良机?
张俊写了一封信给张胤,将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简单做了说明,恳求从幽州运五十万石粮食到渤海,用来安抚百姓。后面的事就不用他太操心了,自有耿武、闵纯、辛毗、高览等人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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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饶逃得极为狼狈,到乐陵也没敢做任何停留,马不停蹄地奔向著县。
在卧龙滩黄河渡口,张饶被迫停下。回头看看,相随者不过千余人,其中绝大多数还是靠两只脚跟过来的,此时早已经精疲力竭,瘫倒在地。
张饶不敢有半点心软,命亲卫催促士卒去寻船渡河。可怜那些一日一夜水米没打牙、狂奔了百余里的黄巾军士卒们还得挣扎着爬起来,拖着灌了铅的腿,茫然地四处寻找。
船还未能找到,就只听一阵鼓响,一支人马突然从西边杀出。刚刚下马休息的张饶连忙爬起,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支人马足有数千,打着的旗号张饶非常熟悉,正是青州刺史焦和的青州郡兵。
此时,战无力,跑又跑不动,张饶仰天悲呼:“吾命休矣!”
焦和亲临阵仗,披挂精甲,立于战车之上,拔剑高呼:“冲上去,杀贼寇,此战吾必胜!”
焦和豪族出身,喜好清谈,其实不善领兵,只要见黄巾军人多势众必不敢与其交战,常常是望风而逃,否则就不会是现在这种状况,他当刺史一年多,已经丢了大半个青州了,只能龟缩在平原一郡。不过他也清楚百姓暗中说他暗弱无能,他急于想改变,迫切地想立下大功,也好在人前吹嘘。
要说张饶有此难也是命中该着。青州黄巾军大举北上冀州,焦和是知道的,他一不通知袁绍、张俊,二不派兵讨剿,却请了个巫祝来占卜。巫祝说他有神人保佑,贼寇不仅无法损他分毫,还会送他一件大功。但巫祝又说贼人在东方,让他也去东方守着。焦和大喜,整兵至西平昌县驻守,每日派出斥候四向侦查,就等这件大功砸在他头上。
今日,斥候回报说有一股贼人被堵在卧龙滩渡口,焦和便知是那件“功劳”到了,急忙带兵赶来。他见张饶仅只千八百人,又疲惫不堪,急吼吼地发动攻击。
青州郡兵本来甲胄精良,粮食充足,只是没遇到好将领,才士气低落,给外人留下羸兵的印象。现在五千多人围攻一些败兵逃卒,自是无往不利,一个冲杀就将黄巾军的队伍冲碎。张饶跳上马,带着几名亲卫玩命地往黄河下游奔逃。焦和从投降的黄巾军士卒口中得知逃跑的正是张饶,更觉得这是上天送他的大礼,哪肯收兵,只一味纵兵追击。
又逃了十多里路,张饶的坐骑累得口吐白沫,倒毙路旁。宽阔的黄河水面上,突然涌现出上百只战船。张饶以为又是汉兵,身后追兵已到,他自觉走投无路,拔剑就想自刎,以免落到焦和手中受羞辱。
正在此时,船上箭矢如蝗,疾射向青州郡兵。焦和在战车上正追得兴起,箭矢射来他哪躲得开?胸前正中一箭。焦和闷哼一声,坐倒车上,连连摆手道:“有埋伏……撤军……撤……军……”
青州郡兵本来是狂奔追击,这一下突然掉头,后面的也不知前面发生了何事,只听说是中了埋伏,仓惶返身回撤。惊慌之下,队伍大乱,有一些人摔到后就成了自家战友的垫脚石……
张饶定睛一看,这些船上都挂着黄巾军的旗帜,霎时变得惊喜若狂,惊声高呼:“来者何人?吾是太平将军!”
有人看到了张饶一伙儿,摇船靠岸,接他上船。一名长相健硕的青年过来,看到他,张饶终于觉得安全了,但心中也一阵后怕。
青年复姓公孙,名犊,乐安人。公孙犊与郭祖是好友,自千乘到蓼城的黄河水道基本都在他的控制之下。
公孙犊与张饶虽有数面之缘,但其实两人是竞争对手的关系,因为张饶与郭祖不和。不过好歹大家都是打着太平道旗号混饭吃的,他既然在这里遇到了张饶,也没有撇下不管的道理,他们这类人,江湖道义总是要讲的。
公孙犊向张饶一拱手,不问原因,也不提方才之事,说道:“张帅欲往哪里?我这船上条件简陋,慢待张帅了。”
张饶穷途末路,自然不敢摆他平时的威风,连忙拱手还礼,道:“吾中了官兵奸计,兵败落魄至此,幸亏得搭救,感激不尽。若方便的话,请送我过河就好。”
公孙犊道:“过河容易,不过此地离西平昌不远,恐官兵复来,张帅不如随我到千乘再下船,如何?”
见他说的在理,张饶点头答应。此时,岸上又有一股散兵游勇赶到,公孙犊派人去也都接上船,没想到当中领头的却是司马俱。
司马俱见张饶无恙,悲喜交加,上前拜倒行礼。张饶摆摆手,无言以对。
公孙犊命手下人开动船只,司马俱大急,向张饶道:“将军,北边还有无数咱们的兄弟,我们……不管他们了吗?”
张饶颓声道:“现今你我也自身难保。”
司马俱心下一沉,说道:“都是同甘共苦的弟兄,舍了他们,你我何安?若不能在此招拢旧部,就算回到著县,我们也只是无根的浮萍,又往何处安身立命?”
这话说到了张饶的痛处,他面色铁青,沉声道:“方才你我都险些没命,怎能又去赴险?”
司马俱做狱卒时,虽然八面玲珑,但有一点为人称道,那就是讲江湖义气。他知未来几天必然会有大量乱卒逃来,不带着这些人一起过河,他心中着实不安,而且他的好兄弟徐和亦不知下落,生死不明。
司马俱心知说不动张饶,跪倒又行一礼,独自一人转身下船。公孙犊见司马俱面相阴狠,但为人却有豪侠之气,也暗暗称赞,打定主意给司马俱留下几艘船相助。
张饶的脸青红变换,心中怒极,却不能当公孙犊的面发作。
司马俱乘小船来到黄河北岸,谢过摇船的小卒,步行奔回至卧龙滩渡口,插刀于地,发誓不招还旧部,绝不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