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邑眼看着不断涌上城头的鲜卑兵,心底一片冰凉——已经两天了,手头上的郡兵已经快打没了,青壮也死伤无数,城破在即。
鲜卑人几乎是缀着王门的脚跟杀上来的。王邑向碣石港求援的信使才出城不久,鲜卑人的轻骑就已经到了城下。肥如离临渝不过数十里,地势又平坦,最利于骑兵追击。鲜卑人也没有给王邑更多的时间,差不多是立即开始攻城。
凌操的人一直没来支援,即便来了,恐怕也进不得城来。鲜卑人将临渝城四面围住,几乎是铁桶一般。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凭着凌操的那千八百人,实在难以解临渝城重围。
鲜卑人进攻的牛角号剧烈吹响,激昂雄壮。视力所及之处,鲜卑人又有几个百人队加入到攻城的方阵之中。
“鲜卑狗又攻上来了,把他们杀下去啊……”有汉兵什长扯着嗓子高喊,可惜响应者寥寥。汉军战死者甚众,活着的已经没几个了。
王邑暗自摇头,鲜卑人四面围攻,打得恐怕是屠城的心思,他也无力回天。可是他不甘心,他才出仕不久,还没有建立功业,怎能就此死去,无论如何他都要做最后一搏。
“让所有能拿的起刀剑的人都到城头上防守,不论男女老幼、贫富贵贱。不尊令者,斩!”
“诺!”
自有人去传令。王邑拔出佩剑,高呼:“方才已有信传来,我们的援兵已经到了十里之外!只要我们再坚持一会儿,定能两面夹击,将鲜卑人杀退!生死存亡,在此一举!大家随我来啊!”
县吏中有不少黍谷山少年,武艺不弱,他们和活着的郡兵最先响应王邑,紧随其后奋力杀向登上城头的鲜卑人。
被半强迫半自愿登上城头的乡人,见县长和官吏们都亲自杀敌,再回头瞭望死寂般的城内,想到那里是我们的家园,那里有我们的家人,绝不能让鲜卑狗进去糟蹋,顿时血气上涌,纷纷拾起地上的刀剑长矛,或赤手空拳,大叫着冲向鲜卑人。一时间城头鏖战激烈,断肢横飞,血雾激洒,鲜卑人竟然难有寸进。
槐枞眼瞅着自己的士卒就要占领城头,却不想汉人不知为什么像疯了一样,竟然又堪堪顶住了。
“素和宥连,你亲自去!”槐枞阴沉着脸,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两天了,他在临渝城下扔下了至少一千多具尸体,仍然没能攻下城池,让他如何不怒。
槐枞手头上只有一万骑,两千留守玄水城,三千在肥如城押送奴隶和财物,现在他能指挥的只剩下三千多人而已,再打不下临渝城,一旦有汉兵援军来,就有可能被内外夹击而吃掉,他当然心急如焚。
素和宥连看了面无表情的槐枞一眼,拨马带亲卫直奔前阵。
将到前阵,忽而如雷般的战鼓声响起,槐枞的后阵一阵骚动。一支骑军如尖刀一般扎向鲜卑大阵。
一名鲜卑渠帅纵马到槐枞面前,气急败坏地报告:“禀大人,有汉军援兵从后面杀来……”
槐枞大惊,急问道:“有多少人?”
“骑兵足有千余,步兵不知有多少!”
“什么!?这怎么可能?”槐枞一头雾水,他很清楚,父亲派内线到辽西探查过,辽西重兵皆在柳城和阳乐,海阳、令支、肥如、临渝四县之兵加起来也没有四千。这支人马是从哪里来的呢?难道是柳城之兵到了?
素和宥连去而复返,对槐枞道:“必须先击溃这支援兵,否则,我们将腹背受敌。”
槐枞道:“你在这里指挥攻城,我亲自去!”
素和宥连刚要阻止,槐枞一磕马腹,已经飞驰而去。一部王帐军紧紧跟随其后。
素和宥连摇摇头,只得将注意力转回到临渝城方面。
王邑在城头看得清楚,歇斯底里地吼道:“援军……明府君的援军来了……擂鼓……擂鼓……”
战鼓隆隆,瞬时响彻四野。
临渝城头,近乎绝望的郡兵和百姓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悲伤失望的情绪转眼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强大至极的激动心情,瞬间又变成士气、体力和一切能战胜鲜卑人的东西。一时间,郡兵和百姓们群情鼓舞,狂吼着扑向鲜卑人。而鲜卑人却胆魂俱丧,战力大减。一个照面之下,鲜卑人被逼退,很多人不顾生死狼狈跳下城墙。
王邑大口喘着粗气,猛地扭头瞧见王门在两名亲兵的搀扶下站在身后。
“王司马,你怎么来了?”
“我军援兵已到,敌人丧胆。门愿率兵夹击之!”王门面色惨白,说话仍显无力,他的伤虽不致命,但也不是三两日能够养好的。王门因为丢了肥如,致使上万百姓遭难,心中内疚不已,因此勉强能下地活动,就坚持要来城头助战。
王邑摇头道:“此议虽好,王司马却不是合适的人选……看看情况再说。不知道援兵是不是凌司马的水营?怎么还有骑兵?”
此时,鲜卑人阵中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攻城的鲜卑兵四散而退。素和宥连命亲兵上前举刀乱砍,一连杀死数十人才堪堪稳住。素和宥连回头看向后阵,只见人潮涌动,不知何时,又有一支汉军出现在大阵的侧翼。两支汉军骑兵如劈波斩浪般将己方的阵搅得天翻地覆。槐枞想带人上去阻击,可惜遭遇前后夹击的鲜卑兵变阵可没有那么快,又不知汉军有多少人,心惊胆战之下,更加混乱不堪。槐枞眼瞅着大军被很少的汉军杀得节节败退,自己却无能为力。
汉军援兵正是凌操的水营。
凌操耽搁了两天才来,内中确有隐情。临渝到碣石港很近,王邑的信使当天就将消息送到了。正巧,碣石港中四海堂有八百余匹马原本要装船送往东莱,辽西水卒中到也有不少人能骑得了马,凌操当机立断取马给麾下水卒。有马的人争取在天黑前赶到临渝城,步兵随后。
可是凌操带八百余人刚走到半路就已经得悉临渝城被数千鲜卑骑兵包围。凌操勇猛善战不假,却也不是毫不知兵法的人,他意识到凭自己的这千余水卒,不可能击溃五千鲜卑精骑,必须用点计谋,因此问计于司徒横。
司徒横想了想,道:“敌我众寡悬殊,非用计不能胜也。所谓擒贼先擒王,敌军虽四面围城,但主将只有一个,以大纛可知其在北城。司马与我可兵分两路,以鼓声为号。我带一路兵向北,绕过临渝城,攻敌军主将之后。司马引军在此隐蔽,伺机夹攻其侧。我与司马皆需多插旌旗,鼓噪声势,使步兵扫土扬尘伪作大兵。若此,或能逼敌退军。”
凌操大喜,当即决定用司徒横之计。只是司徒横绕路而行,多费时间,而且,凌操也有意耗费鲜卑人的兵力。因此,直过了两日,才发动攻击。
凌操和司徒横虽各只有四百骑,水卒亦不善马战,但是胜在出其不意。鲜卑人根本就没有想到汉军会从侧翼和后方进攻己方大阵,他们只看到汉军旌旗招展,鼓声大作,听到说敌人甚众,足有数千。被人偷袭、两面夹击,哪还鼓得起士气?
“挡我者死!”凌操暴喝连连,双刀左劈右砍,有如神助。冷月刀、蒲良刀上下翻飞,光寒凛冽,荡起层层血浪。
凌操身后辽西水营汉兵,士气高涨,将斗志全无的鲜卑精骑杀得人仰马翻,溃不成军。
远处尘土飞扬,金鼓轰鸣,素和宥连一时间闹不清汉军援兵是虚张声势,还是的确有大兵埋伏,看看形势,战场一片混乱,己方士气低落,完全陷入了被动,已经毫无胜算。再不撤退,恐怕就走不了了。素和宥连当机立断派人去通知槐枞,要其撤兵。
槐枞后悔不已,自己太过贪心,偏偏要四门围攻临渝城,妄想攻下屠戮之。如今,五千人战死的足有一千多,剩下的分散在四门……明明是规模不甚大的两支援兵,竟然让自己毫无还手之力。这五千人可是堂堂大鲜卑的王帐军啊!
“退兵?不!再言退兵者,我斩了他!”槐枞气急败坏,连连命令身边的亲卫突击向前,“向前,只要杀了这支骑兵,临渝城就唾手可得!快,向前!把汉狗包围起来!”
槐枞和他的亲卫在大阵中艰难向前,妄图将汉军围困住。可惜槐枞的命令已经不好使了,除了他的亲卫,几乎无人响应……
城头上,王邑对王门道:“今胜矣!敌军已乱,正当夹击之!请王司马在此坐镇,我亲自出城去击之!”说完也不等王门反对,略一拱手,转身奔下城楼,召集散兵游勇、青壮乡人,大声吆喝着开城门杀出。
王邑率众从内夹击,鲜卑大乱。素和宥连不得已使人寻到槐枞,强拉其后撤。混乱之中,槐枞的大纛被人撞倒。有鲜卑士卒见了,悲呼道:“大人的大纛倒了……大人死了,大人死了……”
鲜卑军一轰而散,自相践踏死者无数。
槐枞和素和宥连舍命奔逃,凌操、司徒横、王邑三部在后急追。至渝水时,槐枞、素和宥连弃马浮水而逃,两人自幼生在马背,毫无水性,若非有那汉人脸孔的小将相救,险些就被赶上来的凌操射死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