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飞马回报，说黑山军已经开始渡河。公孙瓒又等了半个时辰，然后将麾下的三千人马分为三路，他自领一千人，另外两千分别交给从弟公孙范和公孙越。
三兄弟各率千人，急速赶来。到巨马水畔，黑山军正在加速渡河。公孙瓒二话不说，命人击鼓吹角，鼓噪而攻。一时喊杀声大起，黑山军皆惊恐不已，有胆小的连忙扑下水去，抢渡过河。
张燕早就有所准备，他在阵后预留了王当、孙轻两支人马。公孙瓒一杀入，王当、孙轻就带人冲了上去，死死地拦住汉军。
王当、孙轻自张牛角时就跟着张燕，对张燕忠心耿耿，他二人手下的兵卒也都是起事之初就加入进来的老人，见惯了各种惨烈的阵仗，这个时候并不如何慌张。王当、孙轻都看出公孙瓒的人马并不多，又多是步卒，心里更有了底。两人指挥披甲刀盾兵抵上去，留一部分弓弩手在身后射击。
一开始，公孙瓒所率的汉军还占了一些便宜，不仅逼得巨马水北岸的黑山军慌乱不堪，还冲动了王当和孙轻断后的阵型，但汉军毕竟人少，等到王当和孙轻反应过来，汉军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进，不能杀退敌军；退，又怕被反击。公孙瓒脸色铁青，他料定了张燕会连夜撤退，却没想到张燕在匆忙撤退之余还设下了精锐之兵断后。公孙瓒只有粗暴地舞动长矛，似乎要将郁闷之气都发泄在眼前的敌人身上。
“杀！”长矛如龙，刺入一名黑山军小帅的胸口。公孙瓒双臂一运力，将小帅挑飞，紧接着长矛横扫，又击碎了两张木楯。楯后的黑山贼如遭重击，委顿在地。
王当见公孙瓒勇猛如狮虎，不敢上前对战，只一个劲儿命令弓弩手向公孙瓒攒射。公孙瓒以长矛拨打，越加暴怒，双目几要瞠裂，大吼一声，持矛冲向了不远处的王当。王当霎时魂飞魄散，慌忙挥矟挡在身前。他是游侠出身，江湖厮杀最重勇烈雄气，本不至于如此不济，只是因为公孙瓒发起怒来实在是太吓人了。
公孙瓒杀到王当身前，肩上也中了一箭。王当的几名亲卫悍不畏死，冲上去挡住了公孙瓒。有人用长刀斩公孙瓒的坐骑，有的则拿长矛刺斩公孙瓒。公孙瓒极为爱惜自己的白马，长矛连刺，将围上来的黑山贼一一刺死，等他再去看王当时，发现那家伙已经躲到了一队刀盾兵之后。大楯如墙，他也不敢贸然去冲。
张燕命令苦唒和罗市组织人马尽快渡河，他自己却率一队人马冲向了公孙瓒。张燕游侠江湖，最讲义气，他绝不愿自己先渡河，他与张牛角一样，是愿意以身犯险，把生路留给兄弟们的人。
公孙范和公孙越见公孙瓒被围住，连忙带人来救。汉军与黑山军就在巨马水北岸一阵对杀。眼见着己方陷入了被动，公孙越冲到公孙瓒身旁，劝道：“阿兄，贼人有准备，我们伤亡惨重，还是撤吧！”
公孙瓒瞠目斥道：“贼人欲渡不能，我等只需戮力攻击，贼人必败，何能逃走乎？”
公孙越无法，只得护住公孙瓒的侧翼，勉力杀敌。
汉贼双方胶着在一起厮杀了近一个时辰，从巨马水下游突然又杀过来一支人马。这支人马数量不多，只有一千多人。最前排三四百人，都是金发碧眼的番人，身躯高大，有的穿着简陋，有的却甲胄精良。番人手持的铜剑短而宽，盾牌方而厚，作战极为骁勇，冲入黑山军中大肆砍杀，皆不避刀弩。公孙瓒和张燕都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人马，但这些人杀黑山军，说明他们是自己人。
远处矮林外，烟尘大起。张燕心惊，而公孙瓒却大喜若狂，舞矛大叫：“我们的援军到了，诸君随我杀敌啊！”汉军皆以为这是公孙瓒预先设下的伏兵，一时间气势大振。
待番兵靠得近了，众人才发现，那些番兵身后也是汉军。黄镇就在其中，一手持盾，一手持刀，正在猛杀猛砍。这支人马正是黄镇带来的。
黄镇本来在夷洲，因为距离太远，又有大海相隔，他们得到幽州叛乱的消息相对晚很多。张胤并没有要求夷洲兵马回援幽州，因此陈诚也一直按兵不动。但前不久，大秦巨商秦论率规模巨大的船队到达夷洲，说要往幽州见张胤。陈诚知道老师张胤在并州，就拦着没让秦论去。但没过几日，他得知张胤已经率兵回援，便送了话，让黄镇率战船随行护卫，保护大秦商队一同前往幽州。
说来也很有意思，秦论明知幽州正在战乱之中，但是他依然执意要前往幽州，确实打着他自己的小心思呢！在他的思维里，幽州汉人是不可战胜的，张胤也是天下无敌的将军，他亲眼所见的黄巾之乱那次战斗，给他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他相信张胤一定能够平定叛乱，重新取得对幽州的统治，为此，他不惜赌上一赌。他不仅押宝张胤能胜，还愿意将船队之中的罗马护卫和奴隶组织起来，交给黄镇统领，让黄镇率领着去参与平叛。他这是要向张胤表忠心，以换取在日后的交易中能够获得更大利益。其实，秦论并没有投资多少，他和他的船就在泉州港中停泊着，即使汉军战败，他也可以扬帆远走。几百个护卫和奴隶才值几个钱？但只要他赌对了，以他对张胤的了解，张胤必会承他的情。
秦论船上的这些罗马护卫，其实是雇佣军，为了钱他们可以做任何事，为谁战斗并不重要。那些奴隶就更好说了，一句“战胜后还他们自由”的承诺，就能让他们作战悍不畏死。
黄镇率领着数百夷洲水营战卒和罗马雇佣兵从泉州一直往西走，他们本来想前往涿郡助战，到了附近才知道黑山军正在猛烈攻城。由于人数太少，黄镇没有露面，而是寻了个藏身之处，监视黑山军的动向，等待时机。谁知他这一等正等到了黑山军的撤退。黄镇虽然不知道汉军是否清楚黑山军撤退的行动，也不知道汉军会不会追击，但他向来胆子够大，便悄悄带人远远地跟在黑山军的后面，并且派人去涿县送信。
黎明时，斥候汇报有汉军趁黑山贼半渡而击之，陷入了苦战。黄镇迅速决定带兵增援，并分两百士卒在巨马水北岸以树枝扫地扬沙，伪作援兵。这一招，当年凌操与司徒横用过，现今用来仍然效果非凡。黑山军再一次惊慌起来，连张燕和王当、孙轻等也狐疑不止。
夷洲水营与罗马雇佣兵对黑山军的冲击非常大。黑山军惊慌失措，战力大减。汉军又重新占据上风。无奈之下，张燕不得不下令撤退。黑山军抛弃了大批辎重，返身从浅水区渡过巨马水。汉军在背后砍杀、放箭，大获全胜。不过由于有刘石从遒国出击，接应张燕，公孙瓒和黄镇也没敢追杀过河。
张燕过河之后，再没有停下过，沿易水奔阎乡，逃出幽州进入冀州中山国。在北新城和范阳的黑山军渠帅于羝根和李大目也仓皇撤走，中途被张相率破虏营截杀一阵，丢下了不少战利品。
张燕已经逃入了太行山，朝廷才下旨令冀州刺史王芬率军入幽州平叛。得到消息的张胤不屑地哼了一声。大势将定，还需要冀州人过来凑什么热闹？分功吗？
也无怪张胤有这样的想法，王芬进入幽州不久，田楷即收复安乐，徐荣围攻狐奴七日后也破了城，盖平走投无路横剑自戕，赵典不知所踪，赵范献渔阳城而降。为了讨好汉军，赵范将囚禁在大狱之中的鲜于瑞、黍谷怜、牧月和其他黍谷山少年都放了出来，并命人将渔阳太守张咸的尸首也好好地收敛了起来。
柯最和叱奴逃到了平谷，却没能逃出燕山，被汉人百姓发现，报告给了渔阳营，最后被邹丹带兵给抓了起来。
整个幽州只有难楼还在昌平负隅顽抗，而他的老巢上谷，在关羽、张飞、鲜于银的扫荡之下，乌桓部民纷纷投降。难楼反抗大汉的根基已经没了。可是，他仍然不愿意投降，因为他知道，别人投降可以活，他投了降也是死。
王芬也知道这个时候进入幽州讨不到好脸色，而且他也不想在张胤这个后辈跟前低声下气，因此他只是到涿县见到了温恕后，便找了个托词，返回了冀州，留猛将安平堂阳人颜良率军配合张胤。
张胤在十月底回到了久违的蓟城。广阳太守刘卫、从事祭酒祭雍、都官从事华歆、师友从事沮宗、蓟城令吕岱，甚至王烈、张俭、岑晊、濮阳闿等大儒亦出城十里相迎。道路两旁的百姓更是接踵比肩，纷纷跪倒。张胤在幽州的威望已经达至了顶峰。
自七月下旬闪击匈奴和休屠各人，至九月回援幽州，到现在十月末基本平定二州，张胤只花了三个多月的时间。其中击溃匈奴与休屠各联军十二万余，击败幽州汉胡叛军亦不下此数，这几乎就像是传说的天兵天将所为。经并、幽两战之后，整个大汉北疆来自胡人的威胁几乎一扫而空。
休屠各人的精锐被彻底消灭，散落在五原、云中、朔方等地的部族短时间内已经几乎不可能再有叛乱的可能，而匈奴左部的新单于于夫罗也在张胤的控制之下，更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来。幽州方面，和连的王帐军和他所控制的中部鲜卑一败涂地，西部鲜卑只有燕荔游逃出生天，难楼部眼瞅着也成不了气候了，盖平、赵典、张举、张纯等亦都覆灭。这次并、幽二州的叛乱，反而给了张胤拔出不稳定因素的很好的机会。
窈儿、卞柔等也在迎接的队伍中，担惊受怕了这么长时间，现在终于结束了，任窈儿在经历战火后已经变得更加坚强了，但仍然忍不住和卞柔一样掉了眼泪。阿兄与子龙无恙，对她来说已经是上天给她的最好的恩赐。
这一次叛军攻城，窈儿与唐鸾、薛娇等人带领女营日夜坚守在城头之上，让蓟城的军民刮目相看。原来女子也是可以上战场的，也是可以杀敌寇保家卫国的；原来悯农郎君的妻子、妹妹都如此骁勇善战，卢纨、武脂虎可以杀出重围带回援兵，张窈亦可披甲上阵手刃贼虏。
张胤进城后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向百姓通报军情，以安抚百姓们不安的心情，同时命韩当、蒋奇率本部人马入涿郡，助温恕稳定郡中局势。
难楼在昌平坚守了十余日，城池残破，兵力耗尽，已经是山穷水尽。城外汉军竖起了无数霹雳弩，只等攻城，乌桓人个个惶恐不安。汉军霹雳弩的威力谁人不知？当年张胤以此败鲜卑、平黄巾，数万人固守坚城，在霹雳弩面前都不堪一击。难楼见人心浮动，命奡兀和古落壶以铁腕手段压制士卒，斩杀了不少人。
晚间，难楼正在房中沉睡，突然被一阵喊杀声惊醒。他才从榻上坐起，房门就已经被人踹开。奡兀和古落壶当先而入，后面跟着数十名乌桓士卒。
“奡兀、古落壶！你们要干什么？”看着两人手中雪亮的长刀，难楼已经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要造反吗？”
奡兀狞笑一声，咬着牙根说道：“大王，不是我们无情，实在是没有办法。部族已经没了，我们的妻儿都已经落入了汉军手中。只有拿大王你的人头去换条活路……”
“奡兀，啰嗦什么？”古落壶提着长刀向前迈了一步，“事到如今，多说无益！还是赶快动手吧！”
奡兀也不再说话，向两旁的士卒使了一个眼色。数十人一拥而上。难楼一时够不到兵刃，只得拾起鹿形青铜灯遮挡，可惜他那东西沉重不便，他又身无片甲，接连挨了数刀，左腿也被古落壶一刀砍断，翻倒在地。
“你们出卖部落首领，一定不得好死。你们将永远是乌桓人的耻辱，你们……”
“噗！”难楼的咒骂声戛然而止，奡兀一刀砍在他的脖颈上，血液汩汩而出。古落壶紧接着上前斩下难楼的头，提在手中，然后看了奡兀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走出房间，直奔城门。
黑夜之中，昌平城头挂出白旗，古落壶亲自带着难楼的首级前往汉军大营投诚。
汉军主将李乾很快就接见了古落壶，了解了前因后果后，当即率军进入昌平城，并派颁下将难楼的首级送往蓟城，奡兀、古落壶两人自然也得跟着前往。
颁下赶到蓟城，报了大捷，献上难楼的首级。张胤命齐周、郭贲将日律推演、柯最、叱奴和难楼、和连、盖平的首级并战报一起带往洛阳报功，有功人员的请功名录也一并带着。
平定二州，幽州兵打出了威风，战功赫赫，但也损失惨重。护乌桓营全军覆没，破虏营战死三千余人，鲜卑营战死超过万人，郡兵战死的更多，足有两万，加上其他各营以及乌石兰部与颁下部，三个多月的战斗，幽州至少损失了五万精锐士卒。邢重、阳终、张咸三位太守战殁，公綦稠、杨棱、韩珩等幽州文武干将死于叛军之手，道人、狋氏和北平邑等数县被屠，百姓死伤也极重。按齐周粗略的估算，百姓的伤亡亦不下十万，整个幽州西部到处都有流离失所的百姓。而自代郡、上谷至广阳、渔阳、涿郡，张胤辛辛苦苦花费数年时间建成的屯田亦遭破坏，积粮被抢、被焚烧，损失几乎不可计数。为此，张胤在捷报中向刘宏提出了请免幽州一年田租的建议。
对奡兀、古落壶两个，张胤没舍得杀，这两个人还有用处。难楼号称有部众千余落，口近二十万，关羽、张飞在上谷招附的还不足一半，难楼次子该尤聚集了一些忠于难楼的乌桓部落，躲进白山之中做垂死挣扎。张胤打算用奡兀和古落壶去帮助关羽、张飞收拢难楼的部众，同时震慑代郡乌桓普富卢部，消除幽州最后的异族威胁。
毫无疑问，曾经疆域广大、兵锋盛极的大鲜卑，也已经被完全击败，檀石槐、素利、弥加、和连、置鞬落罗、柯最等先后战死，可以想见，未来大漠、草原之中的鲜卑人必将成为一片散沙，再也无法成为大汉国的威胁。但鲜卑人疆域太广大了，西至金微山①，东到大鲜卑山，北接丁零，南临幽并，比当年匈奴人所占领的全部地盘还要大，东西长达一万四千多里，南北宽达七千多里，山川水泽、草场盐池不计其数。如此广大的土地，是所有的马上民族都梦想的，鲜卑人不再强盛，丁零人、夫余人、坚昆人，甚至匈奴人、呼揭人都有可能趁虚而入，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他们也会重新崛起为新的草原霸主。张胤当然要尽量避免这种情况出现，这个时候，他一直收养在府中的那对母子终于可以用上了。
………………………………
注①：今阿尔泰山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