麴义既然已经投附了袁绍,那么几乎半个冀州已经不归韩馥所有。冀西有麴义,冀东渤海郡是袁绍的领地,毫无疑问韩馥在这些地方已经失去了控制力。若张胤再率兵南下,冀北也将岌岌可危。
樊秀道:“你真的要帮袁绍取得冀州?真的不要趁机将冀州收到怀中吗?”
张胤沉吟半晌,缓缓点了点头。
樊秀道:“这是为何?”
张胤道:“董卓不死,他就是大汉国的头号国贼,大兄也就是天下讨董群雄的盟主,此时,我若抢了冀州,逼得大兄无路可走,天下人会怎么想?他们会认为我张胤不顾大义,不悯百姓,不念恩情,这等事做出来,以后就不用混了。”
樊秀道:“也未必。袁绍为盟主,觊觎韩馥的地盘,大战一起,百姓涂炭,他又念什么大义和恩情了?”
张胤道:“他是他,我是我。”
樊秀笑道:“既然是他他我我,又何必纠结?”
张胤默然。
樊秀道:“你是过不去心中与他的那个情分。”
见张胤沉默不语,樊秀美眸轻转,盯着他柔声说道:“其实,若你听了我的建议,才不像你了。这样才是人人喜爱的悯农郎君呀!”
张胤苦笑不已,自己在樊秀眼中可没半点枭雄之姿。
樊秀道:“嘻嘻,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我们敬爱的悯农郎君要失去先手了。”
张胤扯过冀州地图,铺在书案上,手指压在渤海郡的位置,说道:“我去冀州,总不能半点好处都没有吧?”
樊秀只用一眨眼的功夫就猜到了张胤的意思:“你是说……想法子让袁绍让出渤海郡?”
张胤笑着点点头。
樊秀道:“嗯……甚妙!幽州船舶极盛,水军更强,得了渤海郡就能与幽州的海岸线连成一片……就算袁绍得了冀州,北面是幽州精锐,西面是并州飞骑,东面沿海水军可随时登陆,再加上幽州战船可顺大河而上……嗯,你的袁大兄就是个瓮中之鳖。你比我想象得厉害的多。”
张胤道:“还能以渤海郡为通道,水陆并进,窥击青州。”
樊秀纤手轻抚酥胸,假做惊讶道:“可是震撼到人家了……”其中玩笑的意味十足。
张胤看着那山峦起伏,有些不愿收回眼神,瞥见樊秀似乎已经发觉,只能尴尬地掩饰道:“七日后出发,紫驳、荡寇二营随行,陷阵、敢死二营屯于繁舆亭,乌桓营屯涿县。”
樊秀也是面上一红,敛裙施了一礼,道声早些安歇,转身出了张胤的书房。
一直回到自己的房间,樊秀仍感觉自己的小心脏还在怦怦地跳。平日里她与张胤独自相处的机会很多,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被那个家伙的眼神瞅得有些魂不守舍。
樊秀坐在书案前,以手支颐,盯着烛火摇曳,怔怔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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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胤的想法再奇妙也是后手招,枭雄不为,但却得到了妻子卢纨的支持,这才是她记忆中那个教她吹竖笛、时隔多年仍不忘派人不远千里去寻找随他冲阵的普通一卒的师兄。
自家夫君回来不过几个月,就又要远行,卢纨心里难免有些恋恋不舍。张胤也感觉的出来,出发前这几日都躲在后院里陪着家人。他也找到徐琮,要求给孩子们放两天假。这时候,瑾儿、嫣儿、姜儿三个小丫头就穿花蝴蝶一般在屋子里追耍,风铃般的笑声不断。
卢纨让艾儿带着几个丫头出去玩,她对张胤说道:“夫君,窈儿妹妹的事,你有打算没有?”
没有孩子们在跟前,张胤随意靠在榻上放松着精神,说道:“你是指窈儿的婚事吗?”
卢纨道:“是啊!窈儿妹妹只比我小一岁,这都多大年纪了?总不能真的孤身一辈子吧!”
张胤也是发愁,自己这个宝贝妹妹的命实在不好,喜欢的人虽然有着杀敌报国,纵横天下的峥嵘志向,可惜却寿命不长,刚与窈儿订了亲就去世了。
眼看着窈儿就要奔三张了,这个时代这个年龄还不出嫁的女子几乎没有,有也是因为特殊原因,比如赵爱儿就是修道的方士。这两年,滕夫人也曾请人为窈儿说合了几个大族子弟,却都被窈儿给拒绝了,她说了,此生不愿再嫁,逼得滕夫人也没有办法。
如果按世家大族们的通行做法,早就将留在家里的女子强行嫁出去了。张胤当然不会这么做,但他也不希望窈儿独守闺房一辈子。
张胤笑嘻嘻地道:“我的纨儿有什么好办法吗?”
卢纨嗔怪道:“两位母亲和我都愁死了,你还嬉皮笑脸的?也不上上心。”
张胤道:“我能怎么办?总不能随便找一个人,把窈儿嫁了吧?”
卢纨突然轻轻地说道:“有一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跟你说。”
张胤坐起身来,将卢纨的手抓在掌心,轻声道:“有什么话是你我夫妻之间不能说的?什么事,说来听听。”
卢纨沉吟片刻,好似下定了决心,说道:“我说了,你可不要跟两位母亲说,也不要去找窈儿妹妹的麻烦。”
张胤暗忖道:“原来是与窈儿有关。”嘴上说道:“放心吧!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如此担忧?”
卢纨道:“有一个人好像喜欢上了窈儿……”
张胤道:“这不是好事吗?是谁?人品、才学、家世如何?告诉我,我去找那个小子聊聊。”
卢纨道:“是赵云。我也是猜的……”
张胤登时怔住,千思万想没想到竟然是赵云,赵峻的胞弟。
“窈儿呢?他喜欢子龙吗?”张胤沉默半晌,终于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卢纨没说话,轻轻点了点头。
张胤没问卢纨怎么看出来的,有没有证据,因为他相信卢纨,相信她绝不会瞎说,她不是那种与人勾心斗角、在背后嚼人舌根的庸俗女子。
怎么就一点没看出来呢?张胤觉得此事只能怪他自己,对妹妹窈儿关心不够。赵峻战死至今已经整整九年了,窈儿也独守闺房九年,照顾赵云九年。两个人在一起九年,又怎么可能没有什么感情产生?何况赵云与赵峻就像是一个模子立刻出来的,窈儿又对赵峻爱的那么深沉,甚至不惜以未嫁之身为赵峻扶棺。
这事情可不好办了。不管窈儿是出于疼爱,还是因为将对赵峻的爱转移到赵云身上,都不是她能够与赵云相爱的理由。再往后推几个朝代,这种叔盗嫂的事是要被整个世俗所鄙视的,即使是时下相对开明,汉人也不能接受向匈奴人和鲜卑人一样兄死弟承其妻。
如果当年赵峻牺牲后,窈儿能够听母亲的话与他解除婚约,或者当时不坚持戴孝扶棺,弄得尽人皆知,也许现在张胤都能帮她,促成她与赵云的婚事。可是,如今他能有什么办法?
卢纨道:“两人之间有感情,但应该还没有什么实质的事发生……子龙也是守礼的君子,但就怕以后……夫君去劝劝窈儿才好,应该还来得及。”
张胤苦笑不已,他太了解自己的这个妹妹了,性子娇憨不假,但也是极有主见和固执的,如果她真的对赵云产生了感情,那么就算是所有人都反对,就算天崩地裂,恐怕也不会回头。
卢纨也是幽幽轻叹,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隔日,张胤到窈儿房中,在门外正遇到赵云脚步匆匆地出来。赵云躬身向他行礼,他笑着说道:“又到你阿嫂这儿讨了什么好吃的?”
赵云尴尬地笑笑,摊开手掌。不是什么吃的,而是一件绣工精美的福袋。最近窈儿跟赵爱儿走的很近,不知又从哪里求了福来。
张胤撇嘴道:“这丫头,都不想着给自己的兄长绣一个……”
屋内窈儿听到了,叫道:“我有那么多嫂嫂,哪用得着我?”
张胤笑笑不语,目视赵云快步出了小院,随后进了屋。
窈儿倚在榻上,捏着一个撑子不知在绣着什么,手边是几块绸布和针头线脑的小匣。这模样怎么看都像极了大户人家的新媳妇。
张胤凑过去想看窈儿绣的是什么,不想窈儿先一步收到了身后。
窈儿笑嗔道:“女儿家的东西,阿兄瞎看什么?”
张胤道:“子龙进来时能看得,阿兄看不得吗?”
窈儿撇嘴道:“也没让他看到。”
张胤道:“你不叫他云儿了?”
窈儿一怔,秀眸轻转,看着自己的兄长,心中却募地开始打鼓,不知道兄长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低声道:“阿兄……”
“唉……”张胤叹气道,“我知道你念着赵子山的深情,可是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不由自己,是不能自己想怎么着就能怎么着的……子龙已经过了弱冠年纪,该给他寻个良家女子做妻子了。”
听到赵峻的名字,泪珠瞬间从窈儿绝美的脸颊上滑落:“赵郎……已经九年了……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子龙……”
张胤道:“你哪里没照顾好子龙?子龙现在龙精虎猛,作战骁勇,兵略计谋样样不缺,还不是因为有你的教导?”
张胤说赵云有作为,窈儿听了心里高兴,可是脑中却满是当年赵峻临终时仰天长啸的情形和话语。情郎托她照顾幼弟赵云,她这些年来也是尽力了。
“不过……”张胤不忍伤窈儿的心,有些话却不能不说,“外面的人不知情由,闲言碎语的传了很多……我想着还是尽快让子龙结亲,才好堵悠悠众人之口。明日一早,我要前往冀州,子龙也会随行。冀州韩氏,世代两千石,祖上与韩猛家族同源,届时我会登门拜访,为子龙求个姻亲。”
窈儿已经从张胤的话里听出了那股特殊的意味,苦笑道:“阿兄,你不相信我吗?我与子龙没什么的。”
张胤看着窈儿,一字一句地说道:“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我、你嫂嫂,甚至母亲都相信你,也没有用!你要知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窈儿凄然又笑,道:“我当年本就应该跟着赵郎一起去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