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马此次出牧幽州,是百官公议,还是董卓的意思?”张胤看着刘虞,突然问道。
“骠骑将军何来此言?自然是天子旨意。”刘虞这话其实偷换了概念。百官公议可能不是皇帝的本意,但却可以说是朝廷之意,按例大汉的朝臣还是有一点儿制衡皇权的能力的。如今董卓弄权,天子刘协和百官都没什么话语权,不管是百官公议还是圣旨恐怕都是董卓操纵的结果,但毕竟经过廷议和董卓私下授意尚书台出圣旨,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刘虞说是天子旨意,其实张胤可以直接理解为是董卓的意思。
张胤笑道:“那么说就是董卓在背后搞的鬼了。”
刘虞不置可否。
张胤回头对齐周道:“把人带上来吧!”
齐周答应一声,转身下去。
张胤道:“董卓进京,祸乱朝廷,秽淫后宫,妄杀百官,屠戮百姓,大司马知之否?”
刘虞招手让侄子刘礼扶他坐起来些,半依在榻上,微怒道:“骠骑将军,你这是何意?笑话老夫无能,不能制董卓之乱吗?”
张胤摇头,道:“大司马既然也认为董卓是乱贼,又何必事事要尊他的意思行事?董卓调韩文节回朝,令大司马来幽州,让胤往冀州,是设下的一条毒计,是想将幽冀两州百姓推向战乱的火坑。董卓好手段,还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啊!”
刘虞道:“幽州苦寒,冀州富裕,迁调冀州,是奖骠骑将军之功吧!”
张胤轻笑道:“大司马真的看不出其中的奥妙?”
“唉!”刘虞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这时候,齐周与刘江将那名被俘的刺客押入房间。这刺客浑身是伤,两眼无神,四肢筋脉已断,不能站立行走,是被侍卫架进来的。
齐周向刘虞恭敬行礼,道:“敢问大司马可识得此人?”
刘虞强撑着身体打量了刺客一番,缓缓摇头道:“他这模样……仆不认识他。”
齐周道:“大司马请看清楚,就是他带人行刺你的,也是他砍了大司马一刀,后来被我们抓了来。”又对那刺客喝道:“说,是谁致使你们对大司马行刺的?”
那刺客显然意志已经崩溃,语无伦次地说道:“我说,我说……我是董相府中门客,是侍中……李儒,派……派我们来行刺的,说是要等到快到涿郡再动手,是李侍中……李侍中……我什么都说了,快杀了我吧!快杀了我……”
齐周摆摆手让侍卫将刺客带下去,将一份供词递给张胤。张胤接过一目十行地浏览后交给刘虞。
刘虞看了又是一声长叹,对张胤说道:“我出发时就知此行艰难,十有八九会被人刺杀……果不其然。我初时想,若是在冀州遇刺,就是你张子承所为;若是在幽州遇刺,就是那袁本初所为……却没想到,派人来的竟然是董卓……唉!”
沉默半晌,刘虞接着说道:“董卓乱政,其心歹毒,我又岂能不知?子承治理幽州,使穷州变富,百姓安定,胡人归心,又何必迁调?只是我为皇室宗亲,只要能匡扶汉室,我愿舍弃这身躯……幽州我不得不来。”
张胤道:“幽州能有今天,大司马功不可没。”
刘虞道:“我没能为百姓做多少事情。”
张胤让马骏取来幽州牧的印绶,说道:“此是幽州牧印绶,请大司马收好。”
刘虞艰难一笑,道:“仆身受重伤,无法处理政事,这段时间还请骠骑将军代为处理吧!”
张胤道:“朝廷有旨,你我都不能违背,这印绶还是大司马收着为好。我即日将前往冀州,别驾赵该留在幽州。军民政事,大司马找其来一问便知。”
刘虞道:“骠骑将军要为难仆吗?要弃幽州百姓不顾吗?我受此重伤,即使有心也无力矣!”
沉默片刻,张胤道:“既然如此,我先将印绶交与文定保管,待大司马伤好之后,再令其转交给大司马。”
刘虞道:“于我的本心来讲,若是论牧守州郡,骠骑将军胜过车骑将军。”
张胤哑然,刘虞话里的意思似乎是说更属意由他来治理幽州,也不知是否是真心实意。又闲坐了一会儿,嘱咐刘虞好生休养后,他便带人离开。
刘礼到门外转了一圈,见并无人监视,回来对刘虞说道:“伯父,为何不接印绶?”
刘虞叹道:“印绶是个烫手山芋,接过来也握不在手里,要之何用?人在矮檐下又岂能不低头,非要撞得头破血流吗?张胤在幽州威望极重,吏民畏服,幽州早已不是以前的幽州了。”
刘礼道:“伯父以为张胤是有心匡扶汉室的忠臣,还是野心勃勃的乱臣贼子?”
刘虞道:“一时还看不出……从他在幽州的作为和一心讨董的事上看,多半有心恢复朝廷秩序,然而……唉!也难保他不会讨董成功之后野心膨胀。”
刘虞感到极度疲惫,再也不想继续说话,闭了眼靠在榻上养神。刘礼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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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胤回到书房,令齐周斩杀手之头,悬于城头,并张榜宣告天下,言董卓派刺客半路截杀大司马刘虞,欲行栽赃陷害之丑事云云,把董卓派人行刺之事坐实,同时上书朝廷弹劾董卓。
紧接着两日后又宣布,齐周保护刘虞不力,免去治中从事的职务,改任佐吏,调往海外州胡岛。
齐周忠心,但也胆大妄为,前次收服州胡岛,这次暗中派出死士都是抗命之举,张胤不得不惩治他。刘江和那些死士也得跟着齐周前往州胡岛。
在外人看来,这次对齐周的惩罚有些过了,刘虞未到幽州即遇刺,哪是刘虞能保护得过来的?人们纷纷猜测肯定是齐周触怒了张胤,却绝想不到其中的内情。其实,表面上齐周是被罚了,但背地里张胤还有另外一番用意。既然定下了扶植秽貘、夫余,分化辽东诸国,和占领倭岛的计划,单靠水营的武力显然行不通。齐周此去应该能够给凌操、太史慈和王意等人带去不小的帮助。
齐周一走,这潜龙大祭酒的职务就空了出来,张胤只得一边暂时先自领了,一边甄别合适的接替人选。
借此机会,张胤干脆组织祭雍和华歆等人利用十几日的时间,制定了较为详细的开发辽东的计划,以正业堂和四海堂为主力,府寺的各种资源都向幽东四郡倾斜,期望能在三到五年内将辽东彻底发展起来,反正刘虞一年半载之内无法与他交接,先把幽州最后一块短板补好再说。
深秋的夜晚,天气微凉。
张胤在卢纨房中说了一会儿话,觉得没有丝毫困意,便又回到书房批阅文件。过了一会儿,樊秀敲门进来,手中拿着一沓悯农纸。
樊秀将纸放在张胤案头,一边取灯剔拨弄灯花,一边说道:“这么晚了还不睡?不用陪妻儿吗?”
张胤道:“睡不着。”将那一沓纸拿起看了看,见是樊秀写的关于冀州形势的分析,便一字一句地仔细读起来。
樊秀敛裙坐在书案边,说道:“你处罚齐子密,是因为他派出了刺客吧!”
张胤道:“你知道这个事情?是不是你也参与了?”
樊秀笑道:“不要总把人往坏里想,我倒是想参与来着!可那齐周会听我的吗?”
“哼!”张胤鉴颜观色也猜得到,这事樊秀也逃脱不了干系。齐周、樊秀,这两人行事都有些不择手段,又有神鬼莫测的心计,真凑到一起,或许能把天捅个窟窿。
樊秀道:“刘虞既然已经来到幽州,不管他收不收印绶,你都应该去一趟冀州。我这两天分析了一下冀州的形势,写了下来,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
张胤看完樊秀的分析,揉了揉太阳穴,倚着身子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你分析的对,朝廷调韩馥回京,想必圣旨早已经送到邺城了,但没听说韩馥动身的消息,恐怕这冀州他也是不想交出来的。”
樊秀拢了拢耳边的发丝,道:“谁会心甘情愿地让出一州?这种事只能是被迫的。”历史上也的确如此,韩馥受到袁绍和公孙瓒南北两面夹击,才最终让出冀州。
张胤从案上取出一件帛书,递给樊秀,说道:“我也正想找你商议,你先看看这个。”
樊秀展开快速扫过,轻笑道:“该来的终于来了。”帛书是袁绍的手书,大意是他听闻刘虞已到幽州一个多月了,还在养伤中,希望张胤能利用冬闲的时间前往邺城一叙。看似轻描淡写,但其中却有一句话带着血淋淋的味道——“望子承将兵以讨叛逆,屯兵于境以为震慑。”
叛逆指的是麴义。金城麴氏反了,麴义只能留在冀州,韩馥为冀州牧,收其为部将,令镇守冀西,防黑山贼,守中山、常山、赵国等地。上月,不知何因麴义突然背叛韩馥,韩馥亲自率兵征讨,反被麴义击败。
袁绍是想让张胤带兵进入冀州,名义上是讨伐反叛的麴义,而他真实的意图也再明显不过了。“震慑”谁?麴义吗?既然要讨伐他,还何用震慑?纯粹是多此一举,震慑的对象,当然是韩馥!
张胤道:“你觉得麴义之叛跟大兄有关吗?”
樊秀道:“必是袁绍背后所为。”
张胤也没问理由,其实他的心中也是同样的想法。他与麴义打过交道,这个人虽然性子稍显骄恣狂妄,但作战勇猛骁锐,是员不可多得的猛将。作为重视名节的武将,反叛是最不可取的,而韩馥对他有收留之恩,若不是有巨大的利益或更好的发展,麴义应该不会背叛韩馥。能够给麴义这样的机会的,天下也没有几个人。
想一想还真是有意思,自己的这个大兄袁绍同样手段惊人,手掌翻覆间就将韩馥逼到了绝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