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马踏弹汗山
肥猫江湖2025-07-02 21:245,591

大帐之外虽然陈尸如山,可是帐中和连却鼾声如雷,脸上带着难以捉摸的笑意。槐枞已死,王庭尽在掌握,他终于可以踏实睡个安稳觉了。这一夜,他甚至没让女奴侍寝。

  冷空无月,白雁湖的夜,风雪交加。

  乌骨侯负责巡夜,他却不能像和连一样平静心喜。二十年前他就已追随在檀石槐身边,每次冲锋陷阵,必定是他在左,素和宥连在右,护住檀石槐的两翼。那时候,莫那龟和壹斗眷都还是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生瓜蛋子,槐枞和和连也才会牙牙学语而已。可是如今,莫那龟和壹斗眷先后阵亡,和连也将自己的亲兄槐枞杀死,那个自己曾经一心保护,愿以己命相换的大王也身死异国。而他的死,更与自己脱不开干系。心中的愧疚和迷茫煎熬着乌骨侯,让他食之无味,夜不能寐。

  “唉……”乌骨侯长叹一声,自己这一次肯定是做错了,可是却无法回头。也许,只有等到死后再去大王跟前请罪了。

  乌骨侯看着雪花落入白雁湖中,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虽然没有多少月光,可是有积雪映照,总归是能看清楚近处湖面。那雪花鹅毛般大,落入冻住的湖面簌簌而动……不好!有敌袭!乌骨侯瞬间反应过来,雪花再大也轻得很,怎么可能会激起如此大的动静?那不是雪花落下引起的震动,而是大地在颤抖。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大股骑兵集团奔驰造成的。

  乌骨侯拔出佩刀,大吼道:“有敌袭,有敌袭!”

  话音未落,乌骨侯脚下的地面也剧烈地震动起来。白雁湖东方鼓声隆隆响起,雪夜中,火把如长蛇卷地,大股汉军骑兵呼啸而至。

  人未至,箭雨先到。雪花裹着冰雹似的箭雨,当空浇下。

  乌骨侯以刀左右拨打,仍漏了一支羽箭进来,噗嗤一声扎入他的肩头。他也顾不得伤痛,大声招呼军卒防卫,带了数名亲兵就冲向和连的大帐。

  和连也被马蹄声和喊杀声惊醒,正不知所以,乌骨侯闯进大帐,急声道:“大王,有敌袭!”

  和连美梦被搅,心头正怒,斥道:“慌什么!是什么人?哪个部落的?”在他看来,肯定是有忠于槐枞或檀石槐的部落反了。他手中在此地备有近万精兵,弹汗山哪个部落能动他分毫?

  乌骨侯道:“不是鲜卑部落,是汉人的战鼓,定然是汉军到了。”

  “什么?”和连大惊,他哪能想到在白雁湖这个地方能有汉兵。不过,当下自然是要先挡住汉军,搞清楚有多少人。

  乌骨侯服侍和连简单披挂上甲胄,钻出大帐。只见眼前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无数服色杂乱、髨头裘服的骑士杀入大营,四处追杀惊慌失措的王帐军战士。这次在白雁湖畔设伏,只为诛杀槐枞,成功后,从和连、乌骨侯、鄂白石到普通士卒都放松了警惕,只是随意扎下大营宿夜,并不是按战时设置车墙木栅,巡夜警卫也不多。敌人几乎是轻而易举就突破进来,在大营中形成肆虐之势。

  一时之间,也搞不清楚敌人有多少,但绝不会低于四五千。在这种情况下,被人杀了个出其不意、措手不及,即便是檀石槐再世,即使有近万精兵,恐怕也组织不起有效的防御。无奈之下,乌骨侯建议和连向北撤。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草原上的狼只要留下了种,早晚有一天会再次结成群。弹汗山和王庭的钱粮和部民已转走半数,现在只能期望甩脱敌人的追击,将这些钱粮和部民带到狼居胥去。

  和连一咬牙,重重点头,然后打马先行。如今再也没有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事了。鄂白石、苏双率一队骑兵在后紧紧跟随,乌骨侯却转身大吼着冲向那些马贼模样的敌人。

  “冲进去,先把那个大帐挑喽!”张晟紧紧盯着那华丽的大帐,纵马前冲,长矟翻飞,眨眼间将眼前的三名鲜卑人搠倒。张雄、岳牧分在张晟左右,各率一支骑兵,快速突击上去。无数火把飞起,将和连的大帐点燃了。

  “帐中无人?”张晟大怒,一矟将和连的牙纛击倒,吼道:“给我杀!”

  这句话是“马贼”们最常听到的命令,当下热血沸腾,一个个嗷嗷叫着冲向惶恐无助的鲜卑人。大王跑了,大纛倒了,他们还抵抗个什么?和连麾下的王帐军士卒纷纷抛掉兵器,跪倒在地,高举双手,示意投降。前半夜他们还在屠杀同胞,此时遇到敌人杀过来却已经没了抵抗的心思。

  乱军之中,张晟正遇上乌骨侯。张晟远远瞧见一名身着精甲的鲜卑渠帅,稀稀拉拉带着几个人面目狰狞的冲过来,心中高兴得要死。杀了半天,还没遇到一个值得他抻量的角色,这下终于碰到一个了。张晟扬矟正要冲出,却见左侧骑队中有一将已经杀到乌骨侯身前,仔细看时,正是张雄。

  黍谷山诸少年中,若论武勇,当属张雄、敖山,其余都要稍逊。敖山能跟比他小一些的少年张飞斗上数十回合,这张雄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张雄在马上使一支长戟,居高临下,照着乌骨侯的前胸就是一戟。乌骨侯拿长刀往外一磕,却觉得好似蜻蜓撼柱,那汉将的戟只是晃了晃,竟然仍是扎了过来。乌骨侯大惊失色,只得侧身再闪。张雄手腕一抖,戟锋转动,锋利的小枝在乌骨侯肋下划出一道血槽。

  “噫?”乌骨侯没想到对面这汉将竟然如此厉害,只一合就让自己见了血。他是步战,而张雄则是马战;他用的是四尺长刀,张雄用的则是丈五长戟;他肩头带伤,匆忙应战,而张雄则是气满神溢,有备而来。从一开始,两人就不是公平对战。只是战场之上哪管这些,从来就只是你死我活,性命不由天,而在手中兵刃。

  乌骨侯本就是一心求死,长刀斜竖,脚上用力,弓身弹起,挥刀斩向张雄的马颈。这一次,他打定主意,拼着挨上张雄一戟,也要将其拉下马,若能杀了他做垫背的,就算值了。

  张雄仍然是面无表情,长戟横扫,根本不考虑刺、扎等招式,而是要一举将乌骨侯击毙。乌骨侯跃在空中,心头一沉,这汉将膂力和战场经验都非常出色,他想躲也难了。

  “噗……”、“蓬……”乌骨侯的刀虽然将张雄的坐骑的头斩了下来,可是张雄的长戟也重重砸在他受了伤的肋骨上。乌骨侯肋骨粉碎,横飞三丈远才掉落下来,拼命的打法真的让他拼掉了性命。

  张雄在马鞍上一按,轻轻跃起落在地上,长戟斜刺,将乌骨侯钉在地上。

  “好!”张晟大声称赞,“重城好杀法。”

  “晟师谬赞。”张雄从来话都不多,更偏重行动。张雄抽刀割下乌骨侯的首级,抛给身后的汉兵,翻身跳上一匹部下让出来的战马。

  张晟的偷袭太过突然,正击在鲜卑人最放松的时候,四千“马贼”以不可想象的速度将近万鲜卑王帐军击溃。雪夜的白雁湖畔,到处都是四散奔逃、跪地投降的鲜卑人。

  岳青、沈烈和乌石余从另一侧杀穿过来。岳青道:“晟师,有小股鲜卑人往北逃走了,是否追击。”

  张晟微一沉吟,道:“岳牧留下,派出斥候,监视北方动向;打扫战场,收拢俘虏,不尊号令的,就杀了。其余人等都随我去弹汗山。”在张胤派来的马骏等斥候人员的帮助下,张晟早已探知弹汗山和连与槐枞起了龌龊,和连在不断往北方迁移部民、转移牛马粮草。偶然间,斥候发现了槐枞的动向,张晟斟酌再三决定跟上来看看,没想到在千里眼中亲眼瞧见了鲜卑营地之中的血拼,用脚趾头想,他也能猜到是两兄弟之间出了问题。这样的机会张晟怎么会错过?他当机立断,决定隐于暗处,来一个黄雀在后。他也没想到能如此轻易的大获全胜。此时,张晟想着尽快回军弹汗山,一举将空虚的弹汗山鲜卑王庭控制住。前半夜的火拼中,不管是槐枞赢了,还是和连获胜,没有了弹汗山王庭的粮草和部民,即便逃出升天,再想强大起来也难了。

  弹汗山在代郡高柳以北三百里,广宁西北,仇水①河畔。檀石槐正是在此建立牙帐,率部北拒丁零,东败夫余,西击乌孙,南扰汉边,尽据匈奴故地,建立起大鲜卑部落联盟。

  单以领土之广,鲜卑联盟甚至超过了大汉。其军事之强,在这个冬天以前,更是屡败汉军。而如今已今非昔比,甚至鲜卑王庭也很快就要臣服在汉军的马蹄之下。

  鲜卑王庭并不是建在山上,也没有城池,只是一片占地甚大的营地,效忠和归附的鲜卑部落聚拢在王庭周围生活。

  和连本有精兵三万余,大半在向北迁移的路上,一万被张胤击破于白雁湖畔,这王庭中还有三千多战兵。即使人再多,张晟也无所畏惧。

  张晟扭头对张雄道:“擂鼓,吹号。只要击破眼前之敌,吾等就可留名青史。”

  战鼓擂响,激壮雄烈。张雄、岳青、沈烈,甚至乌石余,眼中都冒出难以遏制的光芒,一日奔袭百里的乏累也消失不见。

  张晟仰天大吼:“出击!”鲜卑大败早已成定局,但是他们这一部人马还没有立下足够的战功,如今这是最后的机会。张晟全力一击,毫不留后手。如果和连这个时候再杀个回马枪回来,他这三千来人恐怕就只有败亡一途。但是,张晟料到和连没这个胆子。

  守卫王庭的鲜卑渠帅叫夜至罗,听到鼓声匆忙集结士卒防御。这些时日以来,他没睡过一个好觉,几乎日夜担惊受怕,这弹汗山都已不再安全,今日竟然真的有汉军杀了进来。

  张晟带人杀进王庭,逢人便杀,见帐篷就烧,一路狼烟悲声。正觉得遇到的阻碍比想象的小得多,夜至罗带着千余人拦住了他。

  张晟也不言语,长矟前指,纵马奔出,身后汉军也是同样风格,只见钢刀闪耀,矟戟映光,杀气凛凛。

  夜至罗无可奈何,勉力举刀相迎。刀矟相交,铛铛作响。张晟的长矟倏出倏回,疾若闪电。夜至罗的后脊梁很快见了汗,他知道自己这一次凶多吉少了。

  如果没有张胤,张晟也许会像原本的历史一样,与母亲王蒲相依为命,过上二十多年没有温饱的日子,之后在黄巾之乱以后当了贼。而如今因为有了张胤横空出现,张晟早早被收养于张谟府中,生活有了很大变化,身体素质和学识都要更强。加上从小跟张胤练武,张晟的武艺也十分出众,远远高过夜至罗。

  夜至罗的兵多是新兵,在将屠杀当成家常便饭的“马贼”面前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很快被岳青和沈烈分头率军剿杀得七七八八。听着身边族人凄惨的悲呼,夜至罗越发心慌,一个没留意,肚子被张晟的长矟刺破,撞倒马下。

  夜至罗被杀,鲜卑兵纷纷四散逃走。那些正在收拾行装准备撤离的部民除了投降,再无其他路可走。半日之间,鲜卑王庭落入张晟的掌握。

  进入檀石槐的金顶牙帐,张晟忍不住赞叹出声。这大帐实在是太大,太奢华了。他也算是见多识广,见过不少草原部落之主的大帐,与檀石槐的金顶牙帐相比,那些就成了乞丐才愿意住的破帐篷。这金顶牙帐能容数百人议事,帐顶金珠垂挂,以黄金造兽形为灯座,正中金石铺就的台阶上有一座巨大的裘皮胡榻,想必就是檀石槐的宝座。

  张晟一屁股坐在胡榻上,只觉得十分柔软舒服,眼前正可把整个大帐一览无余。一放松下来,这困意就涌了上来,他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朦胧中,张晟觉得有人叫他,醒来后,看见张雄、岳青、沈烈、乌石余等都在帐中。

  张雄道:“晟师,宗中郎带人来了,是否要出去迎接?”

  “宗中郎?宗员?”张晟大战之后睡了两个多时辰,虽醒了来,但脑子还有点懵,见张雄点头,才反应过来。

  “他来干什么?”张晟随口问了一句,想想还是应该出去迎接。宗员是护乌桓校尉,比两千石大员,他张晟不过是个不入流的郡兵司马,差着好几级呢!

  张雄道:“任之方才险些与宗中郎起了冲突。”

  “哦?这是为何?”张晟一边整理衣甲,一边问道。

  张雄道:“任之从白雁湖返回,押了一些俘虏和物资回来,在离此二十里外遇到了宗中郎。任他百般解释,宗中郎就是不相信我们是辽西郡兵,还包围了我们的队伍,将任之绑了。现在已经到了帐外。”

  张晟抓起蒲良刀,系在腰间,问道:“他带来多少人?”

  张雄道:“三四千众。”

  “哼!”张晟冷笑道,“我看他是起了歹意,又觉得没把握将我们囫囵吞下,这才绑了岳牧。我们虽然假扮马贼,但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走,出去会会他!”马踏弹汗山,攻破鲜卑王庭的功劳实在太大了,大到让很多人眼红。

  张雄拉住张晟的衣袖,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我们抓到了一个鲜卑贵族母子,乌石余让鲜卑人指认,确定是槐枞之妻和他的儿子蒲头。”

  “哦?这倒是个惊喜……好生看着,带回去让兄长处置。”

  “诺!”张雄答应一声,紧走两步到前面带路。

  宗员确实不知道张胤曾经派出过这样的一支“马贼”队伍,但是他绑了岳牧,从岳牧贴身之处翻出来的铭牌却已经能说明一切。那东西,宗员见过,据说辽西每个士卒都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宗员不只是眼红,主要是他的老脸有些挂不住。他堂堂护乌桓校尉,却在鲜卑人侵略辽西时无所作为,只能在鲜卑人溃散之后才敢出击,虽然有置鞬落罗和日律推演的牵制,但是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大帐外,两百护乌桓营精锐刀剑并举,阵势森严。当中一人,四十来岁,雄壮微须,端坐马上,手捏马鞭。

  张晟知是宗员,来到马前,躬身行礼:“参见宗中郎。中郎为何绑了自己人?”张雄、乌石余跟在身后行礼,岳青、沈烈却没跟着。

  宗员喝问道:“尔等是什么人?胆敢冒充大汉天兵,可知已犯了死罪。”

  张晟直起身,朗声道:“我等是辽西正卒,我名张晟,奉破鲜卑张中郎之命,伪作马贼,截击鲜卑溃散之兵。因知鲜卑王庭空虚,趁机攻下。何有死罪之说?”张晟取出印绶扬起示意,他连卑下之类的谦称都不说,报名直言,就是要告诉宗员,他看出了宗员的心思。

  宗员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心思急转,琢磨是不是要狠下心来。他抬眼看时,只见张晟、张雄、乌石余等人暗扶刀柄,显然是有了准备。正犹豫间,岳青、沈烈各带一支骑兵从金顶牙帐两侧奔出,分列左右。

  张晟道:“借宗中郎虎威,这弹汗山方圆数十里的鲜卑人非败即降,我等已能应付,无须劳动宗中郎大军了。稍候,我自会将此中情况告知阿兄,想必阿兄向朝廷请功之时,自有考虑。”言外之意,这弹汗山已经是辽西的控制之下,你就不要想了,功劳倒可分你一些。

  宗员面露愠色,羞恼道:“你在威胁我?”

  张晟道:“不敢。”张晟目视宗员,腰背挺直纹丝不动。

  半晌,宗员忽然哈哈大笑,道:“好个恨奴儿,倒是有些胆气。置鞬落罗和日律推演两个想逃没那么容易,我必亲率大军追斩之。这弹汗山就交给尔等了,我留一屯兵士助你。”从话语中,宗员知道眼前的人就是张胤的从弟张晟,他直呼张晟小名,可不是表示亲热,倒多是轻蔑。他知道自己没法子一举将张晟和所有的汉军都杀掉,那么就只能与之修好。不过,刚才张晟的话,大大折了他的面子,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这个过节只能留待以后了。

  宗员释放了岳牧等人,留下一屯兵士,打马离去,自始至终他都没下过马背,走的时候还带走了数车从鲜卑王庭中搜出的财物,至于他是不是去追击鲜卑人,也许只有老天知道。

  张晟转身对张雄道:“你亲自去玄水,将这里的情况报与阿兄,请他早作决断。把那个槐枞的妻小一并带走。”

  “诺!”张雄行礼道。

  ………………………………

  注①:今内蒙古东洋河。

继续阅读:第一百三十一章 紫驳神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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峥嵘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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