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辅兼并了董越所部，检点人马共有四万多人，他听说王允邀请了关东兵来对付他们，如今函谷关已经空了，身后没有任何屏障，自然不敢耽搁太久，第二日即整兵西进，日夜兼程，攻向长安。
一路上，牛辅采纳贾诩的建议，广派士卒四处宣扬：“因朝廷不赦，吾等愿归故乡却走投无路，只能拼死一战。”造出的气势既绝望，又悲壮，颇有些官逼我反的意味。沿途各处关隘的董卓旧部纷纷来投，至华阴县时，人数又增长了数千。
华阴，春秋时设邑，战国时置县，自古有“三秦要道、八州通衢”之称，是中原通往西北的必经之地。从华阴县城往东数里有一处黄土塬，正处在洛阳往长安的驿道之上，牛辅的大军还未赶到就已听斥候回报说此处多了一座关城。
等牛辅率军而至，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座关城是由黄土夯筑而成，标准的四方形，长两百余丈，高四丈半，城上女墙、垛口、望楼一应俱全。此关在他的记忆中并不曾存在，但这关修得实在太好了，地处黄河渡口，扼驿道要冲，北有渭、洛二川会黄河抱关而下，西近华岳，南接秦岭，周围山连山，谷接谷，关前一条狭窄的羊肠小道，往来仅容一车一马，形势非常险要。这关居高临下，占据天险，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牛辅仰望关城，只见关上不见旗帜、守兵，只阴沉沉的有些古怪。
他正疑惑间，突然一阵鼓响，关上竖起无数旌旗，士卒涌出，鼓噪呐喊。
城楼上一人扶剑而立，正是宁辑将军段煨。
牛辅一下子就怔住了。段煨？他弄这玄虚，要干什么？
段煨看着关下，见黑压压有数万大军，心中也微微有些担忧。他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神，朗声道：“来的是牛中郎，还是董中郎？”
牛辅纵马出列，答道：“宁辑将军，还使得我否？”
段煨当然认出了牛辅，说道：“牛中郎可安好？”
牛辅道：“太师遇害，我等都成了丧家之犬，哪儿还有好可言？我等欲西归凉州，段将军可愿随我等同行？”
段煨道：“吾受朝廷之令，在此守关，不敢擅离职守。”
牛辅心下一沉，强压怒火道：“段忠明，你忘了太史的恩情了吗？”
段煨道：“煨只知军令如山，不敢讲个人私情。”
牛辅脸色青白，沉声道：“你要拦我们？”
段煨不动声色，回道：“若有朝廷旨令，牛中郎自可通过。”
牛辅大怒，叱道：“好你个段煨，没想到你竟然投了王允那个逆贼，你以为凭着这小小的土关，就能拦住我的数万大军吗？既然你不知好歹，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牛辅拨马回阵，命董越部将校尉魏潇率本部兵马列阵，准备强攻抢关。
段煨轻叹一声，也命士卒备战。
这座关城是春时才刚刚修筑完成的，本来是为了防守关东兵自函谷关西进所建，没想到第一战对阵的竟然是董卓旧部、原来的同袍，段煨也感唏嘘不已。
他也是没有办法。得到董卓被杀得消息后，他面临的选择有两个，一是联络旧部反攻长安，为董卓报仇；二是投降朝廷，与董卓旧部对抗，没有第三个选项。他也想到过弃官回乡，可是他知道，那样无论这场纷争最后的结果如何，不管是王允得权，还是董卓旧部反攻成功，最后都会清算他，连带着毁掉的可能是他的整个家族。
段煨将自己关在房中一日一夜，最后还是决定向王允示好。王允成功诛杀董卓，让他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当年族兄段颎为何宁愿选择阿附阉人，也没与士人走到一路上，因为族兄段颎不是不愿与士人亲近，而是武人出身的他并不被士人所接受。在士人眼中，武人不过是随时可以利用的角色，比乱权的阉人和外戚并没有高贵多少。原来族兄并没有错，之后张奂被阉人出卖后屈身投附到士人门下也没有错，错的是他，他以为跟着董卓能有个好的前途，其实不过是虚妄的幻想。在大汉的天空下，士人才是能够左右朝政的最强大的力量，大汉是皇室与士人共有的大汉！外戚、阉人、甚至武人一时掌控朝廷，也只能是暂时的，最后终究还会回到士人手里。
王允代表的是朝廷，背后是士人。段煨出身武威姑臧段家，太熟悉士人们心思和所作所为了，越是了解士人，他越不愿与士人做对。如今，以王允为代表的士人联络了武人皇甫嵩和董卓降将吕布、李肃、吴匡等人，形成了更强大的集团，他拿什么跟这么庞大的势力斗？更何况，王允头上还明晃晃地写着“君臣大义”四个字。
董卓旧部群龙无首，又各自跋扈，他无力整合所有人，而加入其中任何的一方，未来也绝不会有好结果。为了自己，也为了家族，他只有重新投入到士人的怀抱。但士人能接受他吗？愿意接受他吗？他知道自己必须付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惨烈的代价。
段煨率军进驻关城，修书一封向王允表示自己忠于朝廷，同时透露牛辅、董越等极有可能会反攻长安，他愿意为朝廷守住华阴。他的言辞是激烈和诚恳的，他已经做好了以自己的死来换取王允的信任的准备。
此关新筑，因黄河在关内，南流潼激关山，因此段煨谓之“潼关”。潼关可谓是一把锁钳，占据此关可锁钥三秦，扼咽关东，段煨有信心靠着本部一万兵马，不管是董卓旧部还是关东群雄来，他都能力保华阴不失。
牛辅盯着前阵，恶狠狠地下令打关。魏潇苦笑一声，拔出环刀，做了个冲锋的手势。
一千铁甲士卒齐吼一声，蜂拥冲向潼关。关前的驿道狭窄逼仄，一千人都难以展开，生生被地形挤成了一字长蛇阵。关上的段煨军士卒早有准备，沉着地等牛辅军踩中事先挖好的陷坑后，才开始射击。床弩、弓弩猛然发射，飞入牛辅军阵中。惨叫声随之响起，不绝于耳。无数人被穿成了人肉串儿，一齐倒在冲锋的路上。
魏潇脸色铁青，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后面的牛辅一直在盯着他，让他如芒在背。他仰天怒吼，一个垫步也冲了上去。既然没有退路，那就只有拼死向前。
魏潇从亲卫手中夺过一面圆盾，遮住自己的身子，奋力冲到队伍的最前，一面舞动环刀磕打流矢，一面激励自己的部下：“弟兄们，冲啊！只有攻下此关，才能杀到长安去，过了长安，才是我们的家啊！杀啊……”
“呼……”一支丈许来长的弩枪呼啸而来，射穿了身旁的一名士卒，魏潇早已瞧见，咬着牙根，侧身沉肩，举盾斜着撞了上去。
“轰……”一声惊雷般的巨响，震得附近人的耳膜生疼。弩枪被撞歪了方向，带着那名士卒的尸体斜斜地飞了出去，避开了人群。
魏潇只觉得口中有股腥甜的味道，嘴角慢慢溢出了血丝。这一撞，力量极大，已经伤了他的內腑，他却丝毫不觉，接连几个箭步又冲近数丈。
关下有鹿角、护沟，魏潇指挥人拼死拨开鹿角，填平护沟，等长梯抬上来，搭上城头，一千人已经损失了一半。魏潇也来不及心疼，攀住梯子就爬了上去。
滚木礌石，轰然而下。魏潇虽然悍勇，遮的住箭矢，撞得开弩枪，却无法在半空中对付重达百斤的礌石。
又是轰隆一声巨响，一块礌石将梯子和魏潇的圆盾一起砸得粉碎，也将魏潇的肩膀和脊骨砸成无数段。魏潇惨叫一声坠下，心中却想：“也好，这下就可以回家了……”
段煨立在城头，面无表情。没有重型攻城武器，这样粗劣的攻城方式，来再多的人，他也不怕。他遥望前方，心道：“牛辅，你就只有这点本事吗？”
牛辅也在看着段煨，怒气冲冲。他找来一名亲卫，吩咐道：“组织两千弓箭手上去，集中攒射，压制城头。另外，把斥候撒出去，看看这关后可有小路，能不能绕过去。”
亲卫转身离去，牛辅回首问身边的贾诩道：“文和，你可以法子破了此关？”
贾诩微微摇头，叹道：“此关建造的位置奇佳，只有这一面能攻城，人多了也施展不开，更不要说巢车、云梯了，想破关，难！”
牛辅冷笑道：“我就不信，我四万大军，还攻不下这样一座小小的关卡？我就是拿人命填，也要攻下此关！”
牛辅接连派出四个千人队强攻潼关，都未成功，但伤亡足有三千，关下死尸枕籍。
日落时，终于响起收兵的金声，牛辅军士卒都暗暗长出了一口气，今天侥幸熬过去了！
看着眼前堆得像小山一样的死尸，贾诩若有所思。
第二日，太阳初升。牛辅军士卒饱餐一顿后，再次对潼关发起冲击。这一次，所有人都用衣袍、布袋等物事裹了一包沙土，他们不避生死冲到城下，只是为了将沙土包抛下。仅仅几个冲锋，城下堆积的沙土包就几乎要与城墙齐平。
牛辅在阵中脸色阴沉得极为瘆人，堆土攻城虽然有效，但死伤也是极大的，这眨眼的功夫又有两千多人没了。
攻城的号角再次响起，又一个曲踩着土坡冲了上去，这次他们携带的是从辎重车上拆下来的板子。木板搭上土坡，很快就形成了攻城的梯道。
胡赤儿将第二挂鱼鳞精甲也披在身上，从亲卫手中接过一柄五尺长刀，举刀抱拳向牛辅行了一礼，道：“中郎，我去了！”
牛辅过来拍了拍胡赤儿的肩膀，道：“破了此关，我记你首功，再赏你十名美女。”
胡赤儿咧嘴笑笑，转身大踏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