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嘚嘚……”马蹄声响,一匹通体赤红如炭火的宝马奔驰在长安城的街道上,马背上的人器宇轩昂,威风凛凛,与胯下马相映得彰。人正是当今太师董卓最信任的义子吕布,马则是董卓赏赐的西域宝马赤兔。
与英姿俊朗的相貌不相称的是,此时的吕布脸上微带愁容。他哪里能想得到,前日当他正在太师府中与董卓的侍妾颠鸾倒凤的时候,李肃突然莫名其妙地闯入,撞破了他的好事。
“李肃到底是不是故意的?”吕布思来想去也难消心中疑惑,“怎么会那么巧?”
在那一瞬间,吕布曾经想当场格杀李肃,免除后患,但是被李肃一句话就打消了念头。
李肃说:“董校尉就在外边……”
董校尉是谁?能自由出入太师府的校尉只有一人,那就是中军校尉董璜。
要是被董璜知道他的丑事,那他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吕布登时软了下来。
好在李肃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诡谲地一笑后离去。
这两日,吕布一直心中惴惴不安,疑神疑鬼,担心李肃报与董卓知道。昨日,众臣郊外祈雨,他也托病未去。今日不知为何,司徒王允竟然邀他入府谈话。
王允找自己干吗?
吕布见到了司徒府门前,翻身下马,将缰绳抛给守门的苍头,径直而入。司徒为三公之一,因董卓之意,掌朝政大小事,为当今除太师之外的第一官职,能不经通禀而直入府中的人,全天下也仅三两人,吕布正是其中之一。
来到内厅门外,有监奴过来向吕布行礼,道:“吕中郎来了,我家主人正在厅中恭候。吕中郎,请。”
吕布微微颔首,迈步进了内厅,见王允居于主位正饮茶相候。
“见过司徒。”
“吕中郎多礼了,请坐。”王允让吕布坐下,召仆人进来,撤去茶水,换成酒菜。
吕布心中烦闷,取酒连饮数杯,问王允道:“司徒让我过来有何事商议?”
王允笑道:“昨日群臣祭神祈雨,中郎为何不至啊?”
吕布道:“布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不能前去,还请司徒勿怪。”
王允脸色一变,道:“吕中郎欲逃乎?”
吕布一怔,心中疑虑,道:“司徒何出此言?”
王允也不答话,抿酒而笑,见吕布面上青红变换,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说道:“董太师就要回京了。”
王允轻飘飘的几个字,却骇得吕布面无血色。
“义父回来,我为什么要逃?难道……”吕布凝神看王允,只见他饮酒自若,但脸上却难掩难以捉摸的笑意,“难道,那事除了李肃,他也知晓?”
王允敛去笑意,正色道:“自春连夏,数月滴雨未下,大地龟裂,河道干枯,庄稼种不下去,百姓悲苦,然而太师居于万岁坞,寸步不出,无视百姓死活,奉先以为太师所为是对是错?”
吕布苦笑一声,无言以对,不知王允为何突然说起政事。
王允道:“自董卓入京以来,屠刀高举,杀入无数,死者又有几人有罪,几人该死?董卓焚洛阳,迁百姓,数百里道路尸骨枕籍,死者又是善是恶,是应得还是无妄?董卓废长立幼,擅权乱政,是忠是奸?这些,奉先辨不出吗?”
吕布见王允直呼董卓其名,心中一震,隐隐升起一丝担忧。
王允看着吕布的眼睛,又道:“奉先骁勇,屡立功勋,尊董卓为父,又如何?不过一区区中郎将,护卫其左右耳!董卓待奉先何其薄也!但有差池,彼即拔戟掷汝,何其凶恶寡恩?奉先与那女子两情相悦,却不能厮守,反而日日寝食难安,忧惧生死,这等人不值得奉先追随啊!”
吕布默然,王允的话深深地刺到了他心底的痛点。他自恃勇猛天下第一,为董卓杀害旧主丁原,却只得了个小小的中郎将封号,而且他的并州精锐在北邙山下损失大半,剩余的那部分也被董卓寻借口打散并入各营,如今他身边能调动的只有一千来人,这中郎将的名头也徒有虚名了。
最让他郁闷的是,那温柔似水的女子却是个被缚住身心的可怜人,他可以享受她的温柔却不能完全占有她。难道自己真的只有逃走一条路可走?就算是逃,又能逃往哪里?吕布自己心里也清楚,这几年他为讨董卓的欢心,跟着董卓做了不少的恶事、坏事,这名声已经臭了,士人们恐怕没有人会接收他。
如果不逃呢?吕布心思百转,突然意识到:“王允怎么知道那女子的事的?”
“司徒如何知道那女子?”
王允不动声色地拍了拍手,屏风后转出一人,正是李肃。
“贤弟,为兄已经决心与司徒合作,除掉董卓!”
听李肃面色平静地说完,吕布雄壮的身躯微微一震,他刹那间明白了此事的前因后果,那日李肃突然闯入绝不是偶然,而是眼前之人所设计的。这些人肯定已经预谋好久了。
吕布募地推开酒案站起,冷冷地道:“今日我不曾来过司徒府,告辞!”
说完,吕布迈步就往外走,却只听身后李肃道:“贤弟欲走乎?不惧董卓乎?欲舍弃富贵乎?”
吕布停下脚步,转身看着王允和李肃,眼睛冒出凶光,恶狠狠地道:“布即刻格杀两位,谅司徒府中也无人拦得住我,我取汝二人首级献与义父,同样可得富贵。”
王允哈哈大笑,浑然不惧。
吕布怒道:“你笑什么?”
王允道:“我笑奉先不知董卓为人。你以为如此董卓就会赦了你与他的爱妾私通的事吗?你杀了我们,天下人也会知道你的丑事,董卓会饶了你?他不要脸面了吗?”
吕布怒极,紧攥双拳,却无法反驳。
王允循循善诱道:“奉先若加入我们,我有十成把握杀死董卓。事到如今,我也无需再瞒你,奉先请看。”
话音未落,内厅小门处又陆续走出黄琬、士孙瑞、杨瓒、种辑、皇甫嵩、王宏、宋翼等人。当吕布看到皇甫嵩的时候,心中就已经确认王允所言不虚。原因无他,只因皇甫嵩在军中的威望实在太高了。皇甫嵩常年征战凉并二州,又曾助卢植平灭黄巾,北军五校、禁军和西凉边军中到处都有他的老部下。单士人们很难对付董卓,但有皇甫嵩在,就意味着军方与士人在某种意义上的联合,赢面确实很大。他只是没想到参与这次行动的人竟然有这么多,而且各个都是大名鼎鼎的实权人物。
皇甫嵩不是一向洁身自好,从不参与纷争吗?这一次为何选择了相助士人?也难免吕布产生疑虑,皇甫嵩与士人不同,他虽是大族出身,到长安后不掌兵马,但毕竟声望还在,若他振臂一呼,不知会有多少汉军士卒毫不犹豫地就会选择追随他。这可是一个自始至终都能威胁董卓性命的人物,之前董卓不动他,一方面是忌惮他的声望,另一方面就是因为他选择了中立。
众人皆以期盼的眼神看着吕布,王允又道:“陛下大病初愈,有意大会百官庆贺。明日我即前往郿县,请董卓回京觐见陛下。奉先可与李都尉带人为侍卫守于宫门,待董卓车至,必能一举击杀此獠,为国除贼。”
吕布的眼睛难以掩饰地跳了一下,只这一下,王允就知道他心动了,胸有成竹地接着说道:“事若成,奉先则为匡扶汉室之柱梁,必的天下人敬仰,之前种种何足道哉?”
吕布的呼吸变得微微有些急促,他的确动心了,之前他没有想过要杀死董卓,就算他想,他一个人也做不到。与逃亡相比,无疑成为为国除贼的功臣更吸引人。只是,他与董卓并不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他们之间一直以父子相称。他已经做过了弑杀旧主丁原的事,难道要再来一次子弑父吗?天下人能容得下他吗?
王允看出吕布心中的犹豫,邀吕布重新坐下,说道:“奉先可是担心与董卓父子相称之事?”
吕布点点头,道:“布虽愚钝,岂能不知董卓胡作非为,暴逆不臣?只是,奈如父子何?”
“此言差矣!”王允轻笑道,“君自姓吕,本非骨肉。今忧死不暇,何谓父子?”
一旁,士孙瑞插言道:“若言父子之情,君自念之,董卓岂如君乎?中阁掷戟之时,其可曾念父子之情?”
皇甫嵩点头附和道:“为国除贼,匡扶汉祚,是为大义。舍小而为大,忠君之臣所为也。当此大厦将摧之时,奉先不思除贼,更虑何事?”
吕布想起那几次因犯了小错被董卓抓起身边手戟投掷的事,也颇觉窝囊,他刚才发怒大半原因在于被王允算计了,这时候下定决心要加入王允的集团,自然也就释然了。不过,他也不是白痴,他看得出来,没有他,王允等人杀不了董卓。他不想当王允借刀杀人的那把刀子,就算迫不得已当了,也得为自己攫取一些利益。
吕布自取一杯酒仰头饮尽,苦笑道:“诸君也无需再说,我不是那不明事理之人,我也知君臣大义,我吕布在此立誓,定为天下苍生除去此恶贯满盈之人。”
王允心中的大石落地,暗自长舒一口气,微笑道:“我等早知奉先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皇甫嵩拍案而起,上前握住吕布的手,欣慰地道:“奉先弃暗投明,是吾等之幸,百姓之幸,大汉之幸。”
士孙瑞、黄琬、杨瓒等人相视而笑,有吕布加入,刺董之事万无一失了!
众人正在高兴,却冷不丁听吕布说道:“大事若成,原并州旧部需归我统领……”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