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遂脑门上冷汗淋漓，他平生第一次如此紧张和惶急，他实在没有想到霹雳弩的威力是如此之大，这几乎都是从天而降的惊雷啊！
天气炎热，离灞水仅有数里的大营中蚊虫太多，韩遂夜里本就没睡多踏实。三更时，他突然被一连串巨大的炸雷惊醒，他急忙披衣出帐，仰望天空，群星闪耀，哪有什么雷雨？等他登上营中高台，顿时惊呆了。
他在灞水沿岸设置的数十望台，有大半燃起了大火，而天空中还有巨大的火球在飞行，随即落入到守桥士卒的营地之中。火球落地，翻滚跳动，引燃了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
“霹雳弩？”韩遂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在枳道设下七座大营，主营离灞水有数里距离，倒还安全。但为了监视和守护灞桥，士卒们在十分靠近的地方建了两座耳营，虽不担心对方的弓弩，却没想到已然在霹雳弩的射程之内。
韩遂急道：“敌人要攻桥，快快集合，命弓弩手突前压制，骑兵于两翼护卫……”
为了应付幽州军的突击，西凉兵分为几部，轮番戒备，因此列阵的速度算得极快，可惜他们等来不是幽州兵，而是从天而降的火油弹。
巨大的石弾上泼满特制的火油，点燃后由霹雳弩抛出，在空中飞行依然能够保持燃烧，落地后更是火花四溅。这些就是霹雳弩发射出来的火油弹。
西凉兵没有人见过火油弹，即使望楼被火油弹击毁，很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当火油弹落入大阵中的时候，他们才见识到那种几乎要毁天灭地的恐怖杀伤，这可比传说的还要可怕。
轰然落下的十几枚火油弹将大阵砸得四分五裂，披着重甲的刀盾兵瞬间就被砸成了肉泥，飞溅的火花一旦沾染到身上就无法扑灭，直到将血肉都烧成黑炭。
一轮又一轮的火油弹激射而来，西凉兵损失惨重，所有人都在哀嚎、逃命，早已没了什么阵型，只剩一片混乱和茫然。他们即使想反击，也不知该如何做，难道要冲过灞桥去？
韩遂下了高台，披甲上马，急冲前阵，脑中却在想：“张胤哪来的这么多的霹雳弩？昨日看着还只有几架而已……”
他无法了解幽州工匠和辎兵在制造攻城器械方面的强大能力，表面上对面在三四天的时间里幽州人只建成了几架霹雳弩，而实际上却完成了数十架的零部件，只是没有进行组装而已。
幽州人彻夜开工对西凉兵来说早已经习以为常，即使派人进行监视，也不会意识到对岸今夜是在突击组装霹雳弩。
数十架霹雳弩分数层布置，射程照顾到了从岸边直至西凉兵大营的巨大范围。在张胤看来，这些霹雳弩其实都不合格，在击发二三十次以后就有损毁的可能。这些不过是加速建造凑合着用的东西，与幽州真正意义上使用铁制构件的霹雳弩相比，坚固程度和威力都天差地远。
霹雳弩的杀伤力虽然看似巨大，其实不然，毕竟发射的频率无论如何也快不起来，它的价值更在威慑和引起恐慌方面。即使只是几十架粗制滥造的霹雳弩，对张胤来说也已足够了，他的本意就是以火油弹压制对岸的弓弩手大阵，让步骑有机会冲过桥去，只要在西岸建立起阵地，也就用不上笨拙的霹雳弩了。
而且，幽州辎兵在建造霹雳弩的同时还制造了另一样东西——舟桥。
趁西凉兵慌乱的空当，无数特制的小舟被推入灞水之中，简单的锁环相互扣住，铺上木板就是宽过两丈的浮桥。这种铺设浮桥的速度和手段更是让西凉兵们目瞪口呆，几乎是片刻之间，两条浮桥就已经建成了。
幽州军阵中鼓角齐鸣，张飞将骑兵，黄忠率步营，同时冲往灞桥和浮桥。
张飞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冲在最前，丈八蛇矛倏然而动，挑飞了挡住玉追身前的鹿角。敢死营精骑随后而至，眨眼间已冲过了灞桥。数百骑猛然杀入西凉兵阵中，如虎入羊群，疯狂杀戮。几乎全天下的弓弩手都是轻甲兵种，失去了远程打击的机会，韩遂军的弓弩手在敢死营的冲击下，像割倒的麦子一样一茬茬地倒下。
霹雳弩也适时地调远了射程，向西凉兵的腹地和两翼抛射火油弹，帮助敢死营推进。
数日前那一战，张飞和徐晃、敖山一样都身受数创，但此时却丝毫看不出有任何异样，环眼圆睁，挥矛暴喝，如狼似虎。敢死营的骑兵只剩四千余人，这几日来一直憋着一口气，陆续过桥后，将所有的怒气都化作了冲杀的动力，几乎是遇者披靡，无人可挡。
黄忠也同样身先士卒，第一个冲上岸头，他随口指派一名司马建立阵地，自己亲率一曲步卒向前猛冲。
在敢死营之后过桥的就是辎兵营和冀州强弩士，东边的天空中透出第一缕曙光的时候，张胤也纵马过了桥，将大纛立到了西岸。赤色的大纛迎风飞舞，猎猎作响，鼓舞着幽州军士卒猛力向前。所有人都清楚，大纛在西岸表明主将张胤一往无前的决心，绝不可能再后退。
韩遂见了，也大惊失色。张胤就这么有把握一定能突破他的灞水防线？
西凉兵未经训练过的战马遇到轰然落地的火油弹都受到了惊吓，惊慌飞奔，有些竟然直冲入自家的步兵阵中，士卒们收拢不住，更谈不上护卫两翼。
韩遂来到阵前，左顾右盼竟然发现无将可派。好在他的命令已经传下，枳道大营和左右两面宋建、李相如的援兵源源不断地赶来。双方就在灞桥西岸的方圆数里之内，犬牙交错地混战在一起。
霹雳弩恐怖的呼啸声终于停了下来，现在双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已经无法再用火油弹进行攻击了。
韩遂稍稍心安，他的七座大营差不多有八九万人马，如今只是一时受挫，只需稍作调整，还是有很大的把握将张胤拦住的。
宋建和李相如可不像韩遂那么镇定，两人的心早就沉到了谷底。幽州人的这次攻势极猛，看样子早就蓄谋已久，连张胤都已经过桥了，再想击退可没那么容易。
宋建这边几乎是倾营而出，但李相如却留了个心眼，留下了三成兵马守营。并不是他考虑周全，而是他要为自己留条后路，他决定如果看到大势已去，就顺灞水往南走，绕道杜陵逃回凉州。
张胤几乎将整个紫驳营都投到了前阵，身边只留下了典韦和百余骑兵，反正现在不断有兵渡过河来，他的安全其实并不用担心。
尾敦、敖山率兵分两路分别迎上了宋建和李相如。紫驳营之精锐，天下骑兵中无有能出其右者，两人虽然各只带了两千骑，但是甫一接阵就杀得宋建和李相如人仰马翻，损失惨重。
李相和越战越怕，他带出来至少有六七千人马，却顶不住紫驳营的冲击，敖山带人三下五除二就将他的队伍杀穿，分割成数块，然后再一块一块地吃掉或者击散。他的人已经开始出现溃逃的现象，可是他却无力制止，甚至他自己也很想逃走。宋建那里也并不比他强多少，但由于人多势众，还能勉强支撑。
两座为守桥而建的耳营已经被夷为平地，幽州士卒列成横镇急速向前推进。韩遂只有不断催促士卒们顶上去，狭路相逢勇者胜，现在看的就是谁更勇猛，谁的人更多，他相信自己手下嗜勇斗狠的西凉兵在混战中不一定就比幽州人差。
但想象与事实之间总会有一些差距，不管是紫驳营还是敢死营的骑兵，在冲阵时都是无所不破的幽州突骑，不过一旦他们利用机动优势扯开一些空间，又会立即换成弓弩，开始骑射模式。一队队幽州骑兵飞快地奔驰，以队、屯、曲为单位，整齐划一的搭弓、射箭，又快又准又狠……箭矢在局部会形成暴雨，西凉兵们成片地中箭倒下，直至阵型散乱，被幽州骑兵抓到破绽，纵马冲破。
更让西凉兵沮丧的是，很快高顺和徐晃也分别率陷阵营的重骑兵和重步兵渡过了桥，在桥头集结，待整饬阵型之后，随着惊天的战鼓声步入战场。
张胤之所以将陷阵营安排在靠后的位置渡河，是因为他们整备的时间相对较长，但陷阵营一旦运转起来就是最恐怖的存在，他们的加入更像是一记重锤砸在西凉兵们的心中，重骑兵会同上万玄甲步兵伴着身后新生的阳光，如一道钢铁洪流瞬间将眼前的西凉兵淹没……
韩遂痛苦地呻吟一声，耳边却听到了另一股隆隆的马蹄声，他抬头望去，灞水的下游，也就是宋建的大营方向，又杀出一支人马，全是骑兵，飞扬的旗帜上写着“忠义校尉王”五个字。
这支骑兵是韩遂没见过的，正是屯于上党的乌桓营王门所部。王门随张胤大军西进，屯于虎圈，河东舟船到便按计划以船做浮桥，在霸陵城北渡过灞水，这种做法甚至无需以船运送战马，只需铺上木板将马牵过去就是了。
五千乌桓突骑旋风一般突进宋建的空营，放火将辎重与营寨一起焚了，然后直扑宋建部的身后。
王门、尾敦两面夹击，宋建的万余人马几乎是以看得见的速度消失在战场之中。宋建拼死杀出一条血路，落荒而逃。
韩遂一时想不明白，王门是如何出现在宋建的背后，但是他清楚自己的整个左翼都暴露了出来，如果不及时封上，就只能一败涂地。
日头已经升起来，韩遂招手让一名亲卫过来，吩咐道：“让滇莫带人去堵住左翼。”
接到命令的滇莫虽然听令而行，带人冲向左翼，可惜却已经于事无补，整个西凉兵的左翼已经千疮百孔。王门甚至没有搭理冲过来的羌胡骑兵，而是顺势杀向了枳道。他要去韩遂的背后搅和一番，那些羌胡兵就留给尾敦吧！
韩遂抄起佩刀，正要亲自出战，一名斥候已慌慌张张飞奔过来，到近前跪倒，急道：“明公……明公，胡轸降了张胤，长门亭大营被……被其攻破，此时已向这里杀来……”
韩遂大惊，正要询问，又一人奔来禀报：“禀明公，马腾、马超父子反了，献了渭桥，张中郎中计身死……”
“什么？！”烈日炎炎，但韩遂却一脸绝望，“袁本初啊袁本初，你的优柔寡断终究会害死你，也会害死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