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城是幽州第一雄城，在㶟水①东北二十余里，城池高大厚重。城内的景象与涿县又有不同。市井之中，车水马龙，人声喧腾，商贾游贩各有吆喝。街道两旁百姓所易卖的货物也种类繁多，大到车马，小到针线，各式各样。现在是冬月，田里也没什么活计，百姓们都利用冬闲的时间织席纺布，拿到街上来换些零钱花用。
张胤特意选了这条路到刺史府，为的是让华歆感受一下幽州推行屯田经商之后百姓们的生活状态。
这一路上，华歆大部分时间也都是跟众人一样骑马而行，只有他那个娇滴滴的小妾乘坐了一辆马车。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华歆感受到的是幽州的繁盛，与刚刚遭了贼乱的冀州想比要安定祥和得多。冀州再富裕也抵不过战争的蹂躏，今年夏秋两季的粮食都没什么收成，最多的就是残垣断壁。
华歆忽然有些期待张胤口中所说的海中巨兽鲸鱼的肉味。辽西百姓出海捕鱼的同时，还专门捕捞鲸鱼，取鲸油制造兵器或者点灯，鲸肉大多被腌制成肉脯。张胤曾开玩笑似的说到幽州后请华歆品尝，他到这街市之中突然间就想起了这件事。
华歆道：“使君，蓟城……”
典韦猛然大吼一声：“贼子，敢尔！”
张胤、华歆都寻声看去，只见人群中有一点寒光向着张胤的前胸疾射而来。
华歆大惊，险些跌下马去。事出突然，张胤欲抽刀格挡，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电光火石之间，典韦手腕一抖，抛出一支短戟。
“当！”一支短箭被撞落。
见到箭镞上蓝幽幽的光，典韦暴怒不已，这弩箭显然是淬了毒的。
一时间，“蓬蓬”之声不绝于耳，十几只箭矢密集射来，目标都是张胤。
紫驳兽与张胤心意相通，奋力往前蹿出丈许，躲过了两侧的袭击。张胤挥动紫电剑将正面的箭矢也一一拨落。关羽、张飞等人亦拔刀格挡。
赵云本来在队伍之后，迅速冲了上来，白龙马如一道电光冲到街边一个卖鸡鸭的摊子旁，毫不犹豫地刺出长矟，将一名身着布衣、百姓模样，手中却拿着机簧弩的刺客搠了个透心凉，接着挂矟掣弓，往街边房脊上瞄射。
张胤高声叫道：“翼德，你去保护子鱼先生，莫让贼人伤了他！”然后翻身下马，以剑护身往一处商栈的院墙根走。背墙而战，至少可以减少一面的防御。典韦、关羽一掣双戟，一舞长刀，紧跟在张胤左右三尺以内。
张飞低吼一声，算是答应，一把将华歆抱下马，提到华歆小妾所乘坐的马车之后藏着。华歆的两名仆人，一个前胸中箭倒地而亡，另一个舞动环首刀挺身挡在马车之前，脸上却遮掩不住恐惧的表情，张飞甚至看到他的双腿在暗暗抖动。
“怕什么？几个蟊贼而已！到车后面去，保护你家主人！”张飞说完，推了一下仆人。他的意思本是想安慰一下仆人，却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太大，比刺客更吓人。
街市上的商贾小贩、百姓游客，见有人行凶，自是纷纷夺路而逃。
忽然有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叫道：“郎君小心！”
话音未落，有两名隐在人群中的刺客，分开人群冲向张胤。张胤挥剑斩断一人手中的短刀，典韦冲上来一戟将之砸倒，另一支戟捅进了另一人的小腹。
张胤扭头寻发出警示的人，见竟是一名十三四岁的束发少年。他点头示意感谢，那少年恭敬还礼，从怀中抽出一支匕首，立在墙角。
卞秉、楚鹤两人不是刺客的主要目标，又走在最后，因此第一波箭雨几乎没搭理他两人。这两个小子可是机灵的很，毫不慌张，先后抽出佩刀，躲在自己的坐骑之后观瞧。眼见着敌人纷纷露出身形，卞秉、楚鹤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从马背上摘下弓箭。楚鹤曾在弹汗山卧底，这骑射功夫极好。卞秉算是张胤的半个学生，有张胤督促，武艺从不敢荒废。此时，两人拉弓冷射，很快找到并杀死了四名刺客。刺客们这时候才注意到这两个少年，竟然也是不好招惹的主儿。
张相和张植都是头次遇到这种事，心头都是一凛，不过也很快回过神来。张家子弟最不济也会些击剑之术，这胆子更不是一般人能比得。张相左臂中了一箭，眼中反而冒出亮光，他扯着张植找了个地方藏身，说道：“叔父遇刺，你我岂能独善其身？你在这里藏着，我去帮叔父杀贼。”说完蹿了出去，张植拉了一下没拉住。
虽说是突然行刺，但是刺客们不仅没能达到目的，也没占到半分便宜。刺杀失败，刺客们当机立断，转身就逃，竟然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可是，这个时候，张胤又怎么会让他们轻松逃走？
典韦挺身而出，将双戟插在地上，手持十余支小戟，左右开弓，以戟掷敌，房上、街角，二十步之内，所投者无不应手而倒。张飞、张相亦疾冲而出，将几名刺客砍翻在地。
华歆在马车之后，急叫道：“留活口……”
张飞道：“你说晚了，这个肯定没气了……”他那一刀下去，就是大牯牛也肯定是一刀两断的结果。
赵云一箭射出，如追星赶月，射中一名堪堪要转过街角的刺客的腰。楚鹤飞奔到近前，扭住那名刺客的双手，扯到马车旁。
不知还有没有其他刺客，典韦和关羽护着张胤来到华歆身边。张飞、赵云、卞秉、楚鹤、张相四散开去查看。
张胤见华歆委顿在地，关心道：“子鱼先生没受伤吧？”
华歆道：“没什么大碍。让子承见笑了，方才那一下扭着了腰……”他挣扎着站起身，撩开车帷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妾，见她虽然吓得花容失色，却没受什么伤，也便放下心来。
“有人受伤吗？有多少刺客？”张胤只看见张相左臂耷拉着，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受伤，有些担心。这些人可都是他的宝，伤不得。
楚鹤过来禀告道：“一共死了十六名刺客，不知道有没有人逃走。”
张胤点点头，猛然想起危急中那名示警少年，往墙角看去，见那少年已经来到身前。
“见过使君！”少年人行礼道。
“刚才多谢你了。你是哪家子弟？”张胤见这少年身材修长，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身上的气质出众，想着他应该是附近大族之子。
“我姓田名豫，字国让，是雍奴人。”
张胤没想到的是，这束发少年竟然是大名鼎鼎的田豫，那可是一个名垂青史的赫赫名将。
张胤心念微动，追问道：“你是田豫？多大年纪？”
田豫道：“吾今年十四岁矣！因要前来投奔使君，特意请族中长辈为我束了发，赐了表字。”
“投奔我？”
“豫想拜使君为师。”
“哦！你怎么知道我今日回来？”
“学生不知。学生只知老师受封后定然会返回蓟城，就来蓟城等着，已一月有余矣！今日出来闲逛，不想竟与老师在此相遇。”田豫先前称张胤使君，不过是要确定张胤的身份，毕竟他并没有见过张胤。此时自称学生，又一口一个老师，俨然已把自己当成张胤的弟子了。
张胤心中暗笑，脸上却不动声色，道：“我还没有收你为徒的打算。”
田豫跪倒叩头道：“弟子诚心拜师，请老师收留。若老师不信，可考验我。”
见张胤没有表示，田豫毅然道：“若老师不收我，我便跪死在这！”语音坚决，目光坚定。
张胤微微一笑，转身命楚鹤逐一查看死尸，看看是不是能找出什么蛛丝马迹。田豫绝对是个好苗子，从历史上看，不管是为人、才干都高人一筹。张胤当然想收了田豫，但是他并没有马上答应，而让田豫跪在这里。这样做，田豫虽然吃点苦头，但是却能够给他带来巨大的名声。这也算是他送给这个学生的第一个礼物吧！
很快，刺史府、广阳太守府和蓟城令的人先后闻询赶来。
蓟城令刘轨年纪已高，身体不好，想着回乡休养，前些日子刚刚递了辞官的折子，只是上头还没有批下来。听到张胤回城被刺杀，刘轨差一点没瘫在地上。若是张胤出了意外，他也不用回乡养病，干脆自裁算了，反正整个幽州的百姓也不会放过他。
一路上行的匆忙，刘轨满头大汗，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喘着气道：“谢天谢地，使君安然无恙。下官来迟了，请使君治罪。”
张胤道：“不是你的错，无需如此。派人去查查，看看有没有百姓受伤。”
刘轨道：“诺！我已命人关闭城门，全城缉捕刺客。”
张胤点点头，示意刘轨去忙自己的，然后来到随刺史府兵卒一道来的祭雍身边，道：“我这里没事，让雅山先生担心了。”
祭雍道：“使君乃一州百姓之君，还是尽早回刺史府为宜。”他担心还有刺客，想着尽快将张胤护送入府才是上策。
楚鹤查验完刺客尸体，过来低声禀告道：“老师，一共十七人，十支弩，七支弓，都是军中制式武器，另外……”
张胤打断他道：“好了，我知道了。走吧，我们回去，省得劳师动众。”
话音未落，广阳太守刘卫也赶到了。在他管辖的地面上刺史被刺，若是张胤怪罪，他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自然得亲自出面。
刘卫显然要比刘轨镇定多了，至少面色上没有表现出来。
“使君恕罪。没想到竟出了这等事。”刘卫道。
“蛾贼虽平，有一两漏网之鱼也是常事。”张胤淡淡一笑，把刺客之事归罪到黄巾军的身上。他心里清楚，这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但是他不想把事情弄得人心惶惶，回去慢慢查也就是了。
刘卫会意，道：“张角起，八州俱乱，唯我幽州料事于先，平蛾贼于无形。百姓受此大恩，享安定生活，无不祈祷使君永任幽州，又岂会有人行刺使君？恐怕却如使君所言，是张角遗竖所为。”
有了刺杀之事，刘卫、刘轨再不敢大意轻心，调了一屯军卒护送张胤直到进入刺史府中才算完事。刘卫、刘轨、祭雍等人知道张家人正在等着张胤，便纷纷告辞而去。追捕刺客的事，还得靠他们安排下去。
刺客遁去，百姓们又陆续回到街上，发现张胤等人都已撤走，独有一名少年跪在方才激战过的街头。也不知那少年为何如此，但他眼中坚毅的目光，说明他不是受人逼迫。有好事的人四处打听，才知道这少年人名叫田豫，跪在这里是要拜悯农郎君为师，但是悯农郎君还没有答应。不过大家倒是佩服他的毅力，有一名老者特意送了一些吃食到田豫跟前，见田豫不吃不喝，只得安慰几声后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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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张胤遇刺，可着实吓坏了滕玉、王蒲两位夫人以及卢纨、卞柔诸女，众人都聚在刺史府中焦急的等待。
见到张胤平安归来，滕、王两位夫人担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王蒲更是忍不住扭头，拂去了眼角的泪水。
张胤向两位母亲行礼。滕玉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胤儿，你快去看看纨儿她们吧！你已经又多了几个孩子了……”
张胤往左右看去，卢纨、武脂虎、卞柔都在。卢纨、武脂虎怀中各抱着一个小儿，卞柔则牵着沂水的手，立在一旁。小西陆已经六岁了，身量渐长，和四岁的弟弟小破虏手拉手站在母亲身边，旁边有婢女照看。
娇妻爱子都在身边，张胤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这才是他在杀戮的战场上都一直记挂在心里的东西。
“夫君平安，我们姊妹也放心了。纯儿、艾儿产子不久，不便出来迎接，夫君不要怪她们。”卢纨抱着孩儿行了一礼，眼中泪花轻泛，只是忍着没掉下来。若是张胤没有遇到刺杀之事，她或许还不至如此动情。
张胤笑道：“我怎么会怪她们，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快让我看看我家瑾儿。”卢纨八月初诞下一女，当时就送信到军中告知张胤。按照两人之间的约定，起名瑾，小名翠玉。
卢纨轻轻将女儿递给张胤，一张粉嫩白皙的小脸裹在裘被之中，眼睛弯弯地睡着。张胤的心一下子软了，小心翼翼地抱着摇了摇，赶紧又交还给卢纨。
张胤自然不能厚此薄彼，又到武脂虎跟前，抱了抱自己的第四个儿子。武脂虎刚刚出月子，她产子比卢纨要晚一个多月，当时张胤正在洛阳，因此没接到书信。
第一次当母亲，武脂虎一改她平日娇憨的性子，对自己的孩子极其温柔。
张胤想了想，为他与武脂虎的孩子起名勃。这个小子不像瑾儿一样贪睡，而是睁着大大的眼睛，一直骨碌碌地看着张胤，明显精力充沛。
“天气冷了，我们别在院子里傻站着了。走走，都回屋去。”张胤摸了摸沂水的脑袋，对卞柔说，“别找了，小秉与楚鹤被我留在街上办点事，一会儿就回来了。”
卞柔不好意思地笑笑，脸上仍掩饰不住担心。
此时，卞秉和楚鹤正在一个酒肆中小酌，暗中关注田豫。张胤可不想田豫出什么事，特意留了人守着。
小西陆拉着弟弟破虏的手，又过来拉沂水，三兄弟一起跪倒给张胤行礼。张胤心怀大慰，他这个长子，身上有很多他这个父亲的影子，行事、性格都很像。小西陆也是五岁学射箭，六岁学骑马，如今《训蒙三篇》、《孝经》业已读完，开始学习《论语》了。
张胤让三兄弟起来，问长子张挚道：“开始学骑马了？”
张挚道：“是，徐都尉送了一匹小马驹给孩儿。孩儿已经能够骑乘。”
张胤笑道：“好好好，多多习练，以后用得着。”他不是笑自己的儿子，而是笑送马之人。在幽州被称呼为徐都尉的人只有一个，就是辽西属国都尉徐荣。张胤没想到，一向不苟言笑的猛将徐荣，竟然花心思给自己的儿子弄来了一匹小马驹，这完全不是徐荣的作风，换做是徐隆倒有可能。难道是这家伙也开窍了？
张擎也仰着头，稚声稚气地说：“阿父，我也要学骑马。”
张胤将他抱了起来，道：“破虏你还小，待你到你兄长这个年纪，阿父亲自教你骑马，好不好？”
小张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拍手道：“我跟沂水弟弟一起学！”
“阿兄！”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张胤侧头看过去，见窈儿宛如一叶细柳，立在台阶之上。
张胤将沂水递给卞柔，张开手臂，笑意盈盈地看着窈儿。
窈儿却不为所动，敛裙行了一礼，笑着道：“谢过阿兄！”
张胤也不觉尴尬，知道窈儿所谢的是他把赵云照顾得很好，没让他战死疆场。
“赵子龙就在那边，这一次颇立战功。”
窈儿早就看到了人群之中的赵云，那挺拔的身躯像极了他的兄长。赵云自然也看见了自己的嫂子，但是这种场合，他可不敢冒昧上前。只好等众人散去，再到窈儿跟前行礼。
张胤笑了笑，不再管他们，携妻带子与两位母亲进入后堂。回到家了，终于可以把绷着的精神放松下来了。
晚间，张胤大摆家宴，放肆地畅饮至醉。他确实值得高兴，他刚刚见到了左师姊妹，两女各自产下一对双胞胎，两儿两女。果真应了母亲崔夫人的话，两姊妹都是好生养的女子。算起来，张胤的子嗣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九个，他如何能不兴奋？他思来想去，决定为纯儿的两子分别取名登和轩，为艾儿的两女取名姜和嫣。登有高升之意，轩为车之干，姜和嫣都是指女子美貌贤惠，寓意都很好。
张胤当然没忘了田豫，入夜前，派人去通知卞秉和楚鹤，将几乎冻僵的田豫带回府来，焚了香，让他行了拜师礼。自此，田豫成为张胤第一个入室的弟子。赵节更像是义子，卞秉是妻弟，黍谷山孤儿虽然也都以张胤的学生自居，但是毕竟与此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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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上游与治水（今桑干河）相连，下游为今永定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