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如号和柳城号甩开土人顺流而下,黎明前就已返回淡水河口。
司徒横凑到陈诚跟前,问道:“遇到土人了?”
“嗯!”陈诚打量着手中从甲板上拾起的土人用过的箭矢,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这个箭头乃是青石磨成,看起来很锋利,但是与汉兵的精锐铁质兵器相比根本不值一提。陈诚此时所想的是该如何处理和这些土人的关系。从箭头之类的东西看来,当地土人生产力低下,即便人数再多,也不难将其击溃。只是按照老师所说夷洲当地的土人,也就是东鳀人有数十部落,总不能一一将其屠灭。陈诚琢磨着该如何收土人为己用,就像老师张胤在辽西对待乌桓人那样。
从抓来的两条“人鱼”口中,根本没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不是“人鱼”不说,而是即便说了,汉兵中也没人听得懂。
如何跟土人沟通,让陈诚大为头疼。
“走吧,凌司马唤你我议事。”司徒横道。
陈诚点点头,笑道:“土人不友善,想必依着凌司马的性子,当是以战为主,正平同意否?”
司徒横摸摸鼻子,大以为然。凌坤桃是何人物?那可是跟随张胤凭十八骑就敢冲突数千蛮兵大阵的人物,勇猛强横。按照他的思维,想来得让敢于偷袭的土人付出点代价。
果不其然,议论一开始,凌操便表明观点,主张以雷霆之势击溃挑衅的土人立威,而且得到了澹台治等人的支持。
陈诚则道:“土人久居蛮荒,刀耕火种,蒙昧未开而不知礼仪,为守家园而击我军,实情有可原。屠灭虽易,却非善谋。”
黄镇道:“子信之意是以仁义感化,以经学教之?”
陈诚摇摇头道:“也不全是。我赞成司马之议,以盛兵击之。夫战以立威,仁以治民。我等先战而胜之,再施以手段,收其心而为己用,此百世之功。”
凌操勇猛却并非无智,他很明白,张胤使自己督兵,是要用自己的猛和忠,而辅以陈诚、黄镇、史冲等少年,则是要用其等之智,因此即使是军事他也并不会独断专行。陈诚此说确实是一良谋,应该更合张胤本意。
凌操看了一眼澹台治,见后者微微颔首,便道:“就这么定了。明日我亲自带兵去寻山夷,定然一战而溃之。”
黄镇和史冲齐身站起,道:“无需司马亲自出马,我等愿代为效劳。”
凌操哈哈一笑,道:“汝二人留守,看护船只,看我水营建功。”黄镇和史冲是张胤亲卫,不到万不得已凌操不想让他们冒险。
黄镇、史冲相视一眼,无言而退。凌操游侠出身,性格刚烈,再劝恐惹得他恼怒,反而不美。
******
按原有的历史,直到黄龙年间,吴主孙权才派大将卫温和诸葛直领兵万人登陆夷洲这片土地,而凌操等人提前了差不多五十年。
满打满算,凌操手下也不过只有五百水兵、三百辎兵,以及黄镇史冲麾下的三百亲卫营精锐。
凌操只召集三百水营锐卒和司徒横一起携弓带弩,准备深入山林寻土人的晦气去。行出未有数里,四面山中忽有无数土人手持长矛棍棒冲了出来,一时喊声大震。土人击鼓聚集,鼓噪而动,气势虽盛却阵型散乱,毫无章法。凌操见此,冷笑一声,抽刀指挥汉军布阵防御。
辽西水营士卒久经战阵,猝然遇敌也不显慌张,迅速围成圆阵,刀盾居外,长矛斜竖,弓弩手居中。
土人的人数不少,足有千余,个个髡头黥面,头戴鸟羽,裸露纹身,漫山遍野冲杀而来。
凌操看看土人堪近,长刀一挥,命令道:“射!”
汉军阵中弓弩手仰天激射,箭矢如落雨冰雹一样砸向土人。惨呼声起,数十名土人中箭倒地。土人根本没有甲胄防护,汉军锋利的三棱箭矢轻易便切开土人的肌肤造成巨大的创口。弓弩射击是水战技巧的重中之重,辽西水营士卒几乎每日都要训练,技艺娴熟无比,此时对上无甲的土人占尽优势。连续几轮弓弩打击下来,倒在汉军园阵前的土人便已超过两百之数。
土人酋长心胆俱骇,这些陌生人的弓箭射程远威力大,实在是太恐怖了。无奈之下,只得让人快速冲上去,期望能够短兵相接。土人们也有弓箭,只是射得不远,挨过几轮汉军的远射箭击之后,才勉强能将箭矢送到汉军圆阵之中,可惜汉军有大盾防护,又身有精甲,青石磨制的箭头几乎造不成什么伤害。汉军见此情况更无畏惧,拉弓上弩,四面射击,如有神助。
待土人将到近前,凌操大吼一声:“变阵,出击!”汉军圆阵瞬间散落成无数小型锥形阵,每个小阵皆是一什,攻击灵活多变。辽西好混合编阵,刀盾兵、长矛兵、弓弩兵互相配合,最适合这种复杂地形的混战。放眼之下,常常是几名汉兵在同伴的防护下,合杀一名土人,展现出的杀敌效率出奇地高。
土人初时士气很盛,眨眼之间便被汉军照头一棒打得低落下来。土人悍不畏死,可惜装备、战术技巧和素养相差实在太多,根本不在一个层级。本来是土人埋伏围攻汉军,一个照面之后,就变成了汉军四处剿杀土人了。
战斗结束得过于迅速,凌操手中的冷月刀甚至还未曾饮过土人的颈间血。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情况,下令禁止士兵进一步追击土人。此地林密谷深,情况不明,不宜追击。
三百对千余,汉军战死者不足双掌之数,伤者亦不甚多,而土人则丢下了数百具尸体。看着装束略显怪异的土人尸体,凌操反而有些小小的敬佩,这些山夷土人大多是奋战而死,悍勇可嘉。当然,也只是悍勇可嘉而已。
派出的斥候回报消息说,密林之中难觅道路,土人远遁不知所踪。凌操想了想,留下斥候继续探查,率军而回。
凌操虽然击败土人,算是得了一场大胜,可是心下并不安稳,与澹台治、陈诚等人一商量,决定在淡水河口营地周围遍布鹿角、铁蒺藜等防御,又派出不少明暗哨和巡卫,以防土人逃而复返,趁夜偷袭。
一连两日都并未出现土人的身影,汉军已经成功扎建好了更为坚固的营地,兼且又有河道内战船的远程打击支持,土人再来亦无可惧。
澹台治和陈诚等几名黍谷山少年两日来也没闲着,在史冲亲率一队精锐的护卫下四处勘测地形。河口营地毕竟简陋,夷洲海岸又多风暴,也许一个风暴过来就会被完全摧毁,并非长久之计。汉军需要另外择地筑城,以为根本。要想不受海上风暴的侵袭,就需要深入内陆,这也许正是淡水河口附近鲜有土人居住的原因。
在筑城之事上,凌操几乎完全不管,他要做的是驱逐土人,给澹台治和陈诚一个安全的筑城环境。如今土人远遁,他反而清闲了些,整日都在加强营地防御。筑城非一时一日可成,这营地的用处还多得很。
陈诚在勘察地形之余,则与凌操、澹台治等人聚在一起商议该如何与土人消除误解,建立友好关系。夷洲地广千里,土人无数,收其民心以为助力,才是当务之急。
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仅又过了一日,一支土人队伍就又出现在淡水河岸边。凌操和黄镇点齐人马迎了上去,却发现土人的队伍表现怪异。土人们并未张弓握剑,而是牵着不少鸡、鹿,那样子看起来并无恶意。
凌操使人上前沟通,一名渠帅模样的土人就在一阵前一阵手舞足蹈地比划,又将鸡鹿之类的东西往汉军这边赶。
花费了好大一阵子功夫,凌操才大致搞明白,土人似乎是来——求和的。
事实上,后来辽西已经在夷洲建立起基地,也有人能够说些土人的俚语之后,才知道土人有战败者要向战胜者谢罪,赠送礼物作为和解的习俗。
如此一来,凌操心中大定,连忙邀请这伙土人入营好酒好食招待,并召回澹台治和陈诚、司徒横等人商议。
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土人既然表现出了友善的一面,汉军也不能亏待了。陈诚提议亲自带铁器二十件,布帛二十匹,酒二十瓮作为礼物回拜。
陈诚道:“日前一战,土人陈尸数百,已知我军之威不可与战。土人知其弱,依其俗而求和解,正合吾等之意。我军自然也不能堕了威势,当以礼还之。”
澹台治道:“子信之议善,只是遣一屯将赍礼而去即可,子信乃府君高足,何需亲往?若有不善,颇为不美。”
陈诚道:“不然。此去当表与土人亲善之意,我去正可于中周旋,或柔或刚,尽在掌握。付予他人,实心不安。”陈诚执意亲去,澹台治劝阻不住,史冲站出来愿意护送陈诚,凌操也就允了。
当下,陈诚和史冲收拾停当,使两什士卒担着礼物,随土人渠帅前往土人居地。
这些土人正是东鳀人,还处于松散的原始部落阶段,过集体生活,同吃同住,没有私人财产。东鳀人不识五谷,不知耕种,获取食物以采集渔猎为主。男子负责上山狩猎、下海捕鱼、守卫部落,女子负责采集和烹制食物。东鳀人所使用的工具也极为简陋,多为石头、兽骨所制。
由于语言不通,陈诚也不知自己所到的这个东鳀人部落何名,因其在淡水河上游山中,便以淡水部落称之。淡水族人生性好战,喜以人头兽骨为屋饰以表其勇。
淡水部落酋长为了向汉军表示友好,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整个部落都被动员起来,男女老少皆着盛装,配以骨饰,载歌载舞。陈诚所带佳酿也被酋长付与整个部落成员分享庆贺。
欢迎仪式由昼入夜,凌操、澹台治、史冲率百余汉军亦至,将两条“人鱼”和其他俘虏送还给土人。淡水部落燃起火把,拉汉军士卒一起欢饮而歌。
凌操、澹台治、陈诚等人也放下身段,与淡水部落酋长举杯亲善。虽语言不通,善意却至。
火光之中,陈诚明白,自此后辽西在夷洲就算是有了一个立脚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