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赵峻负手在寝帐周围随意走着,他早就醒了,不能参加大战对于他来说是极大的遗憾,坐在帐中也是如坐针毡,还不如到外面活动活动。夜巡的军士见到赵峻恭敬行礼。赵峻虽不过是曲侯,但是为人端正俊雅,武艺出众,在军中很得敬重。
“呜……呜……”低昂绵长的牛角号声隐隐传来。赵峻俊眉微皱,双眸精光暴射,整个人立刻变得精神抖擞。牛角号可不是汉军所用之物,在柳城听见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有胡族入侵。
赵峻随手召来自己的亲兵,命他传令大营戒备,战兵集结。另有亲兵不用吩咐,爬起来便牵来赵峻的坐骑,又连忙取来甲胄、长刀、弓矢。赵峻披甲负弓,抄起长刀一跃跳上寨墙。
破鲜卑营在柳城之外,白狼水畔,背后正是大片的辽西屯田区。赵峻凝神望去,只见东北方向火把蜿蜒如龙,沿河岸急速移动。牛角号正是从那个方向传来。赵峻还不知是什么敌人,但是从点点火星和马蹄声来判断,人数很多,怕是有数千之众。营中只有五百骑兵留守,此时都得了消息,穿衣着甲,迅速上寨墙守卫。
破鲜卑营所处的位置正是咽喉要道,建立之初就有深意。据此,西依柳城,南护屯田,可北观狼水,东防鲜卑,极得兵法中扎营立寨之精髓。东部鲜卑若从东方来,必然要先拿下破鲜卑营。
敌军趁夜而来,想必计划多时。赵峻不及深思,一面急令亲兵出营往柳城报信,一面命士卒据营而守。
厥机、素利在黑夜中见汉军做了缩头乌龟不敢出营,相视哈哈大笑。
素利道:“汉军空虚,今日正该让我东部族人得此机会,大捞一笔。”
厥机笑道:“檀石槐那头狡狐向来偏心,可惜上天不待见他,才给了你我机会。这会儿,想必他还在应付悯农郎君的大军呢!”
素利咧嘴道:“或许是吧!走吧,趁天色未明,给汉狗来个出其不意,措手不及!”
东部鲜卑大人弥加慑于檀石槐的威吓,仿前年旧事,派兵屯于闾山北麓,牵制辽东之兵。初时只是按兵不动,不过,后来探得柳城屯田区空虚,只有数千屯田兵守护,东部鲜卑各部首领便生出了贪婪之心。那柳城屯田数年,粮食充廪,实在是让人眼馋。弥加不愿亲往,厥机和素利可耐不住贪心。两人于是各率三千骑兵,合兵一处,悄然偷袭而来。厥机素来多计谋,正是他的人衔枚、马裹蹄之策,成功靠近到汉军大营数里之外才被斥候发现,他索性让人吹响角号,多点火把,以振声威。
数千鲜卑精骑排成阵型,直接在距离营寨外数百步处开始加速冲击,简单粗暴地撞向营墙。不少人中了汉军布置的鹿角、陷坑等防御措施,更多的人迅速冲击到了寨前。
汉军虽是仓促应战,好在有坚固的寨墙可以依靠,居高临下发射弓箭。汉军士卒黑夜之中只管往火把的方向射去,赵峻大吼着指挥,让所有人都不要保留箭矢。一旦让鲜卑人突击进来,暗夜之中也注定是一场大败。
鲜卑人也不甘示弱,纷纷张弓搭箭还以颜色。一些人将手中的火把抛入汉军大营,很多地方都着起大火。
厥机和素利吆喝呼喊着,催促全力攻寨。两人都清楚,只有打下这个营寨,才能进入屯田区胡作非为。
赵峻兵虽少,见鲜卑人来攻寨子,心中却并不如何担心。只要他能够牵制住鲜卑人一时三刻,崔基就能从柳城赶来支援。辽西的屯田兵和辎兵使用的是换装下来的装备,也说不上差,只可惜几乎没有骑兵,与鲜卑精骑交战不占上风。
崔基在城中很快得了消息,城外战鼓角号齐鸣,他又怎能不知?他连忙集结人马,亲自登上城头观瞧。来送信的人只说鲜卑精骑数千突袭破鲜卑营,可是从眼前的火把看来,恐怕万余骑也不止。
斟酌片刻,崔基决定命李权守城,亲自带三千余人去增援赵峻。张胤先是从柳城带走两千屯田兵,刘备押送粮草又带走千人,如今城中屯田兵加上辎兵也不过五千多人,带三千人出击已是极限。他必须出兵增援,他很熟悉张胤的秉性,张胤被百姓尊为悯农郎君是有道理的,张胤在辽西体恤百姓,屯田养民,皆有盛名,若他不出兵,而致百姓遭难,张胤回来第一个就不会饶他。
崔基生来喜读兵书,将兵作战也一直是他的志向,今日正好一展心愿。夜战最忌盲目冲杀,崔基不知敌情,想来想去自己这三千屯兵投入战场也难以起到扭住战局的作用,可是一时半会儿又不可能凭空增多战兵,唯一的办法最好是虚张声势。
要伪作盛兵,自然是昼增旌旗,夜增火把。崔基将三千人散作十数队,双举火把,鼓喝呼喊,从四面八方汇向破鲜卑营的驻地。
火星点点有如萤虫集聚,在厥机和素利看来十分恐怖,他们虚点火把而来,因此觉得对手也是在虚张声势。可是,就算他们能猜得到,手下的人也不一定会相信。
厥机看看天色,估计着最多有大半个时辰天也就亮了,遂发了狠心,他命人告诉素利汉军多半是虚张声势,他去反击援军,素利那里只要撑住半个时辰,汉军救援不成自然会退走。
敌人的攻势并没有减弱,崔基轻叹一声,计策失效,那就只能强攻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胡人轻易攻占营寨。崔基命人擂响战鼓,用三千步兵向鲜卑人冲去。
若是换以前,夜战汉军总是会吃些亏,汉兵以稻黍为主食,缺少肉食,在夜里视力普遍不好。不过现在在辽西已经有了一些改变,辽西汉军每日都能吃到一顿肉菜,好转很多。
崔基尚勇,武艺十分出众,长矟舞动接连将两名胡人搠下马,大吼道:“冲上去,杀啊!”
汉军虽勇,但是步兵天生对骑军处于劣势,每次冲锋反而会被鲜卑精骑突杀一批,几次下来崔基的心也开始颤抖,这些可都是他手中的宝啊!赵峻手里虽然都是骑兵,可惜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能蜷缩在营中被动防守。两下里,汉军都陷入苦战。
东方露出鱼白肚,天色渐明。晨光映射在崔基的铠甲之上折射出朦胧的血红。厮杀了大半个时辰,崔基只觉得疲惫不堪,左肩疼痛难忍,肯定是挨了一下狠的。回头望望,三千屯田兵已不足一半。这点人如果都仍在这里,柳城也未必能守得住。可是他没有别的办法,两军如此胶着,转身撤退必定面临覆灭之危。
抬眼往前看,大营的木墙被破开好几个大洞,鲜卑骑兵正从中鱼贯冲入营内。
崔基心道一声:“拼了!”长矟斜指,大叫着就要冲上去做最后一搏。正在此时,破鲜卑营营门大开,赵峻率着百余骑呼啸而出。
赵峻俊目圆睁,手中一杆长矟,有如蛟龙入海,分水排波一般杀入鲜卑人阵中。长矟上下翻腾,带起一片片血雨,暴烈无比。
“噗……”血柱喷出,一名鲜卑渠帅眼睛瞪得大大的,他至死都不能相信赵峻的矟刺得如此之快,自己封架的刀才刚刚扬起而已,那矟锋就已刺穿了自己的咽喉。“蓬!”鲜卑渠帅坠马而死,赵峻的长矟转而又扎向另外一名鲜卑骑兵。
将勇而兵雄,那百余骑兵也不甘示弱,紧紧跟随在赵峻身后。一时间,区区百余汉军骑兵竟然将层层叠叠的鲜卑人杀得人仰马翻。
赵峻浑身浴血,胯下白马亦成了枣红马。他几乎是凭借一己之力在敌军大阵之中搅起一片腥风血雨,连斩数十人,搠死渠帅三名,果真是威风凛凛。厥机看到了天人一般的赵峻,心下震惊,小小柳城竟然有此等人物。
眼见着赵峻带人在自己的大阵中往来冲突,人人避之不及,素利越看越怒,怪叫一声,纵马冲出。将到赵峻马前,素利用长矛直戳赵峻的前胸。赵峻不躲不避,长矟拨开两支流矢,原样一矟刺去。电光火石之间,生死立判。噗的一声,赵峻的长矟已贯入素利前胸。素利仰身栽落马下。赵峻出矟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如果此时厥机恰巧眨了眼,就肯定不知道素利是怎么死的。
厥机当然没有眨眼,他是眼睁睁地看着素利与赵峻交手一合就被刺死。他只觉后背一阵发凉,就好像是赵峻那一矟是刺在自己胸口一样。
素利一死,他麾下的鲜卑骑兵迅速失去了主心骨,四散奔逃。赵峻身前为之一空,大感轻松了些。赵峻扭头见到厥机,知其定是鲜卑首领,拍马就向其冲去。
远处,崔基也暗道好机会,胜负就在此一举,挥军压上。
汉军的隆隆战鼓声震醒厥机。厥机看看浑身血染,面目狰狞的赵峻,心中却是伤心至极。他与素利向来友好,好友既死,他当为之报仇。他自知除了箭术,自己的武艺比素利还不如,素利都挡不住那汉将一招,自己上去死的肯定更快。
厥机高声吼道:“所有人都上去,围住他。此獠不除,我等皆无活命之机。”鲜卑人不缺血勇,只是被赵峻暴烈的冲击给打懵了。厥机的百余亲卫族人互相看了看,咬牙一拥而上。厥机若死,他们即便逃回去也是给人家做奴隶的份。
赵峻身前身后追随的汉军不足二十,其余不是战死,就是失散被围。赵峻四面看了看,虽陷重围亦凛然不惧,长矟宛若蛟龙探海,矟锋倏现即隐,两名鲜卑骑兵几乎同时掉落马下。
“围住他,围住他!放箭,放箭!”厥机偷偷摘下角弓,搭箭在弦。
四五支长矛一齐向赵峻的搠来,赵峻不得不提劲力横矟往外一磕。厥机偷眼觑机,他暗暗告诫自己:“稳住,再等等,再等等……”
“滚开!”赵峻暴吼,用长矟磕开长矛,顺势回矟横扫,锋利的矟尖在那几名持两刃长矛的鲜卑骑兵的喉咙上快速划过——又是一片血雨飞洒而出。
“就在此时!”厥机手指一松,弓弦嘣的一响,羽箭飞掠而过,穿破血雾,正中赵峻前胸。箭矢透过鱼鳞精甲的甲片缝隙钻入。
赵峻闷哼一声,奋力掰断箭杆,拍马前冲。长矟左右横扫,鲜卑兵像麦子一样倒下,后面的纷纷远远躲开。只几个呼吸,赵峻就冲到厥机面前二十步内。厥机大惊失色,急忙伸手从胡禄中抽箭欲再射赵峻,羽箭才搭到弦上,赵峻已到眼前。厥机浑身一颤,惊慌之下,竟然不小心掉了箭,只得弃弓抽刀。
刀还未出鞘,长矟已至!
厥机急道:“慢着,愿……”冰冷的刃锋自其哽嗓咽喉穿出,截断了他后面那个“降”字。
尸体坠地。
白马前蹄飞扬,人立而起。赵峻横矟大吼:“吾是常山赵子山,谁敢战吾?”
数千鲜卑战士噤若寒蝉,像是瞬间被冰冻住了一样。
片刻之后,数千鲜卑骑兵一哄而散,夺命而逃。
崔基大喜过望,纵兵全线出击,四处捕俘鲜卑兵。待他扭头看赵峻时,只远远瞧见赵峻一头撞下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