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夜色愈发的暗沉，狂风好似也缓缓沉寂了下来，拍打着窗户的声音减小直至泯灭，只有雨丝流连在屋檐红瓦上的声响，在这宫殿里意外清晰。
“那你还记得什么？”
文舒容的轻问，却是久久的未传来顾明晨的应答声。
琉璃灯盏里的烛光摇曳欲尽，文舒容借以光亮看清了眼前男人的模样，他那不知何时合上的双眼，以及嘴角轻抿着的浅浅笑意。
“你为什么要救我？”
这是当初救下顾明晨时，他的质问。
当时文舒容不懂顾明晨的言外之意，只是怔怔着，皱起了眉头，踌躇着咕哝了起来，“难道……你要寻死？”
那时的顾明晨反应与文舒容有些相似，随即眉峰轻扬，脸上展露出一刹那的笑意，好似带着一丝无奈。
那一刻的顾明晨，成了文舒容脑中的，最好看的模样。
他那平稳的呼吸声将她的思绪一点一点引出，文舒容的眸子在顾明晨的脸上停留了须臾之后，这才缓缓起身，转身去了内室的软塌前。
文舒容将安神香放入了那金色的檀香炉里，点燃之后又随手捣鼓了番，直到淡淡轻烟的袅袅而起，文舒容这才回眸望了望那头慢慢熟睡的顾明晨，唇角勾起一丝轻笑。
瞧着这时辰，无论是太医院，亦或是御膳房，所有人想必都已经准备入寝，等着第二日的早起开工！
如此想着的文舒容，不免轻叹了一口气，只能等到明早再为他熬一碗姜汤吧！
文舒容的脑海忽然想起曾经相似的一幕，也希望今晚，顾明晨在睡个安稳觉的同时，也能自我调节好身体的状态。
这一点，文舒容的领会可深着呢！
想着，收起心思的文舒容轻手轻脚的转身，随手拿起青瓷里搁置着的素色罗伞，用着极其细微的声响，打开门，然后关上。
夜间因为下雨的缘故，让空气中的凉袭更为寒气逼人。
罗伞撑开，若有所思的文舒容眼眸猛地一凛，随即扬起一抹冷笑，跨步踏进了雨中，朝着那个暖黄色灯光尚且摇曳着的宫殿而去……
*
“你去陈国做什么？”
他的脚步才刚跨进王府，便有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他回头，只见那冷冽的夜雨中，一个头戴黑色斗笠的男人，正抬眸望着他。
男人头上戴着的斗篷，还有那一身黑色的轻装便服，正是他藏在厢房里的……关于他那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个……又是怎么回事？”
男人伸手将斗笠摘下，手中紧握着的轻纱显然因为怒气而变得极其扭曲，同时，男人的脸色开始变得尤其难看，仿佛咬牙切齿般的声音，从他轻抿着的弧度，盈盈而出，“宁子暄，你到底……欺瞒了我多少事？！”
宁子暄对上男人的怒视眸子，不动声色的将视线从男人的身上移开，同时，转回了身，“我们，进屋说。”
“不必。”
男人直接的拒绝，让宁子暄剑眉紧蹙了起来，转眸间，看向了那雨势越发大的那处，男人手中紧握成拳的动作，正象征着他的怒意。
而宁子暄，亦是清楚的，在他的眸底看到了疏离和退却。
“沈慕栎。”
宁子暄在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缓缓开口，“你信我吗？现在。”
“……”
宁子暄的话，没有引起沈慕栎的回应，而传到沈慕栎耳中的宁子暄的语气，却是十分惆怅，“沈慕栎，你若信我，我便想好所有原因去填满这个谎言！若是你不信我，那我便不讲。”
“你到现在，还不肯与我说实话吗？”
宁子暄的话无疑让这头的沈慕栎怒气更甚，落在他眸底的宁子暄的身影，慢慢的被雨水眩晕开来，仿佛被笼罩上一层薄雾一般，竟是那样的不真实。
“我只想，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
沈慕栎说这话时，显然底气有些不足，而他的话音才落，宁子暄的声音便接踵而至。
他的语气，是令沈慕栎都不敢深究的另有深意，“沈慕栎，真相……其实，并不重要。”
宁子暄的话外之音很明显，沈慕栎也开始迟疑，迟疑自己是否能够支撑得住，那所谓的真相。
从什么时候开始起？
沈慕栎在发觉宁子暄的不告而别，且无故失踪之时，他开始觉得不对劲。
所以，沈慕栎接连几天，在宁王府附近暗访着，却迟迟未等来他的身影。
沈慕栎开始听信几个官员中的故意透露，他开始猜测，宁子暄前去陈国，是所为何人？
沈慕栎在想，宁子暄定是去探望宁绾绾了，可转眼又念，为何不与他打声招呼，因此，沈慕栎开始耿耿于怀。
沈慕栎去了宁王府的书房和宁子暄的厢房，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那，直到……无意间发现的，这身黑衣装。
“枫郡晗，与一名黑衣男人接头。”
这是那天的探子，所带回来的情报。
沈慕栎，却终是想了不该想的念头。
阖眼，沈慕栎将所有思绪克制下，缓缓开了口，“宁子暄。”
“现在，你站哪头？”
沈慕栎重新睁开的眸子，似一汪死水，深邃得毫无波澜的视线，与宁子暄对视着，而后者张了张口，却是说不出话来。
显而易见，沈慕栎的意思很是明了，过去的事他可以暂时既往不咎，亦不会深究，他沈慕栎现在想要的答案，只是宁子暄的态度。
深夜中，雨声窸窣，带着几分凉意的夜风，轻轻拂来。
“沈慕栎，我是陈国之人。”
宁子暄在沉吟了许久之后，抬眸看向了那头因为他的话，而垂下头颅的沈慕栎，脸上的情绪晦暗不明。
“在我还是孤儿行乞之时，我是陈国之人；在我被带走进行着严酷集训时，我是陈国之人；在我未死又脱胎换骨之时，我是……陈国之人。”
宁子暄明显的看见了沈慕栎那手中因为怒意而被折断的斗笠，随即也只是不动声色的垂眸浅笑，缓缓道来，“这世间最难改变的，便是那些与生俱来的东西。我是陈国之人，无法改变。”
“你的意思便是……”
“沈慕栎，我是陈国之人不错，可……我亦是景雲之民。”
宁子暄径直打断了沈慕栎的话，“年幼与你相识，遭遇与你相知，确切来说，接近你，并助你重获圣宠成为太子，亦是我的任务之一。”
“所以呢？在我顺理成章成为新帝之后，你的任务……又是什么？”
沈慕栎不敢相信，从他口中脱口而出的追问，竟是如此的平静，与他那心中难以抑制下的冲动，形成鲜明对比。
“沈慕栎，你还是不懂。”良久，宁子暄只是暗自长叹了一口气，只是苦笑，“接近你的初衷是假，可那些我曾与你渡过的危机和遭遇却是不假！你还是不愿相信吗？即便你我分明历经生死，步步历险才走到了如今，这些全部，都比不过我幼时的可笑苟且吗？”
“……”
沈慕栎，闭口不语。
宁子暄苦笑更甚，“我是陈国之人，那又如何？我所说的语言，所学的知识，还有那日积月累如何也改变不了的习惯，和你一样，和景雲上下所有人也并无什么不同！”
“宁子暄，你真的……能从陈国脱身而出吗？”
沈慕栎的犹豫，让宁子暄深思了起来，“这个问题，我想过。自然，也如你所想，枫郡晗他们不会放过我！我也不怕，更加笃定，我完全能够在那之中，脱身而出。”
宁子暄的声音，随着雨势的减弱而慢慢降低了音量，一字一顿，纷纷传入了沈慕栎的耳里，“只是……你，真的执着于这个皇位不可吗？”
宁子暄眉间的弧度，皱起的恰到好处，同时引起了沈慕栎的疑虑，“你……还要继续帮助他们？”
“不。”
宁子暄否定的果断，只是忽然的犹豫，硬是将沈慕栎的心提了起来，“枫郡晗他们的计划只是一步之遥，而今的境地，亦是无法扭转的局势。我的撤离，于他们的计划，并无影响。”
“所以，你是在劝诫我放弃？”
沈慕栎唇角上扬的弧度，勾起了一阵冷凛，带着阵阵苦涩。
关于宁子暄今晚所说的，沈慕栎也不知该如何做出选择，他更是不敢妄自相信，去相信宁子暄的每一个字。
可是，他又仿佛，不得不信。
沈慕栎的轻问，并没有引来宁子暄的回应，他的默认更是让沈慕栎开始后悔，且自嘲。
“沈慕栎，这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
宁子暄的意思很明显，可那头的沈慕栎显然无法接受，“这是最好的选择？我并不觉得，即便我真的甘愿放弃了皇位，即便我做好了万全之策好以金蝉脱壳，可是，我的父皇，还有我所在乎的所有东西，枫郡晗他定不会轻易放过！”
“沈慕栎，我只能护你。”
宁子暄目光炯炯，那欲言又止的话语，终是在沈慕栎的下一句话，而彻底奔溃。
“一个人潜逃确实安全性更大，可是，你让我如何舍弃得下，我的父皇？！”
“不，他不是你的父皇！”宁子暄言辞凿凿的声音，彻底断绝了沈慕栎的反应。
而沈慕栎逐渐暗淡的眸里，是宁子暄肯定的神色，“沈慕栎，你并不是，真正的十三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