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步一步走来，惨白得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是从额上的发间蓄着流下的水珠。
他那干涸却泛着红晕的眼圈，抿着嘴倔强的不言不语，还有那湿漉漉的衣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的动作，纷纷被文舒容尽收眼底。
担忧了一整天的文舒容当看到他的身影时，暗自松了一口气，可当触及到他的神情时，当看到他落魄而归时，文舒容油然而生的怒气正一点一点的被激发。
“顾明晨……”
“文舒容……”
文舒容的开口，随即便被顾明晨打断，他那带着一丝颤音的话语，亦一字一字的，直击她的心底，“我试了很多次，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想不起来？”
他的话语，他那浑身上下湿透的衣裳和发丝，冷不丁的，让文舒容心间一颤。
她犹豫的试问，却让她的眸子，亦暗淡了几分，“顾明晨，难道……你又回到了那处？”
“你说过，我们是在那里出的事，我也是那时候，才失忆的……不是吗？”
顾明晨眺望过来的神色有些落寞，好似带着些许委屈的腔调，亦在他的话语中，淋漓尽致，“你总说，我因为失忆，所以万分不能理解你的所作所为！你也总说，如果我没有失忆，我定不会阻拦你的任何决定。我也不想失忆，不想这样被你故意以此为由拒绝疏离我！”
“我记得，你问过我，你问我你在我心里，到底算什么？”
顾明晨的声音轻飘飘的，略带几分寒意的控诉，却让文舒容心里开始升起几分苦涩，“这一天，我想了很久，在我想不起任何事的时候，我却还记得，我一定是喜欢你吧。”
喜——欢吗？
文舒容的思绪微怔，而那头的顾明晨好似有点不好意思，在意外对上她的视线时，连忙低头垂眸，只有那闷闷的声音，还在响起，“我一定是喜欢你吧，所以在你说你是我娘子时，分明什么都不记得的我却还是毫不犹豫的相信了。”
“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你的，所以在你心念着特意找了家面馆时，却还是忍不住试探你为什么不知？”
“我一定是很喜欢你吧，所以才会在你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之后，还是死皮赖脸的跟着你。”
顾明晨的话音忽然降低了许多，他沉默的空暇里，那头的文舒容正一点一点的吸收着来自顾明晨的告白。
直到下一秒，顾明晨的话，才彻底的让文舒容恍然他此次跑出去的原因，他说，“所以，我想赶快恢复记忆，用你熟悉的那个顾明晨的身份，继续喜欢你。我想，如果如你所说，我没有失忆！是不是⋯⋯就有资格不许你冒险了！”
文舒容发呆了一天的空白脑子里，此时因为顾明晨的一大串话，而让脑子变得混沌不堪，她的思绪杂乱，如同她解不开的的心里的纠结。
顾明晨是介意的，介意文舒容的以他失忆的借口拒绝他的一次次关怀，所以在昨晚两人的争吵之后，顾明晨离开了。
在一次又一次的试验中，在即便他还是想不起往事之后，顾明晨还是回来了，他回来告诉她，即便他什么都不记得，他还是记得会喜欢她。
文舒容好似想到了那个画面，夕阳欲垂，高耸的崖边，那个男人带着一身湿透的锦衣坐在崖头观望，他好似在尽力的回想着什么，或许他亦想过了数个可能，在每一个念头闪过时，便笃定的咬牙跳下了那片海域。
文舒容不敢想象顾明晨跳过了多少次，也不敢擅自揣测，那个数字宛如一张密令般，勒令着她的适可而止。
文舒容耳边好似响起了海水拍打石壁的声响，而那片令人生畏的深海，是她如何都不敢再去接触的地方。
有冷冽的夜风迎面拂来，带着点点细小的雨滴，同时也唤回了文舒容的思绪。
定眼一看，那头的宫门大敞开着，而不远处的顾明晨也好似麻木了一般，并未察觉到，只有微微晃动着的身影在刺激着文舒容的脑膜。
几步上前，文舒容将宫门关上。
“还有……文舒容，我很抱歉。”
缄默了很久的顾明晨忽然再次开了口，而刚刚关上门的文舒容，因为他的话，再次愕然，随即，满脸忧愁，“我不该，明知那是你的权宜之策，却还是沉不住气，让你困扰。”
文舒容深吸了一口气，唇角扬起了一抹微小弧度，唇齿间轻问的话语，却依旧带着生人勿近的生分，“顾明晨，你确定现在所说的一切，皆不是胡话吗？”
“……”
文舒容没有回头，而顾明晨显然因为她的这句话，而惊愕的一时间不知道怎样回答。
随即低头苦笑，“是，我想确实如你所言，我说了太多的胡话。”
文舒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在顾明晨那愈发低沉的嗓音传来之时，连同尾音的一声喑哑，“可，我说的，我很喜欢你……不是胡话。”
顾明晨的声音刚落，便有清晰的撞击声在文舒容的身后传来。
文舒容心下一惊，连忙转回头时，便看到了好似踉跄着，撞向了红柱上的顾明晨，他紧紧搀扶着的动作也仿佛很是吃力。
文舒容这才记起顾明晨的落水多次，慌忙上前扶住了顾明晨下坠的身子，却意外的，被顾明晨抽开手，推向了一边。
“顾明晨？”
文舒容皱起了眉头的同时，也看到了扶着红柱缓缓起身的顾明晨，他紧咬牙关的声音，却在向文舒容解释道，“我身上太湿，尽是寒气，你不要靠近我。”
“你……”
“舒容。”
顾明晨再次打断了文舒容的话，那一句‘舒容’却极尽温柔。
“我还撑得住，让我自己来吧。”
顾明晨的声音将文舒容的脚步制止在了原地，他大口喘息的动作中，却染上了几分笑意，“我可不想在我染上风寒的同时，将寒气传染给你，到时候……我可无暇照顾你。”
顾明晨用着她惯用的调侃口吻，却让文舒容无奈又有些气急，在轻抿着唇若有所思之后，轻叹了一口气，随即转身去了内殿。
拿了几件干净的换洗衣裳，文舒容走到床榻边时，便也看到了挪步走来的顾明晨，踉踉跄跄的步伐，让文舒容看了也不免有些揪心。
可顾明晨执着呵斥的眼神，让文舒容望而止步。
“自己能换吗？”
文舒容看着坐在了床榻边的顾明晨，撇撇嘴装作不以为然的问道，可那对眼眸里的担忧，却紧随着顾明晨的每一个动作。
“不能……”顾明晨此时还在玩味，那强行忍住的眩晕在那对笑眼中慢慢朦胧，“那你便要为我换衣吗？”
文舒容听着这话，并无多大的反应，只是面无表情的神情上，又仿佛极其认真。
只见她不允回应，只是上前的动作表明了一切。
“我还没做好准备。”
顾明晨的出声制止，让文舒容的脚步缓顿了下来，“还是我自己来吧。”
顾明晨说着，便作势去脱衣裳。
文舒容细细打量着顾明晨脱下外衣的动作，稍作思量之后，这才转过身，缓步向着外边走了几步。
两人的默契已经不需要多说，文舒容自然也是懂顾明晨的那点小倔强，只是让文舒容出乎意料的是，顾明晨的尤其执着。
身后的窸窣声响已经换为了一片沉寂，文舒容转回头，便看到了已经换好亵衣的男人，此时头正倚靠在床栏上，仿若闭眼养神般的姿态，唯有平稳极浅的呼吸声，在这静谧中，十分清楚。
无声轻叹，文舒容一言不发的上前，将一旁的锦被拉扯了过来，轻轻的盖在了顾明晨的身上。
文舒容的眼眸落在了床基上的顾明晨的脚踝处，那里湿润的足衣显然忘记了替换下来，而文舒容只是无奈，蹲下身来，小心翼翼的将他的足衣一个一个的脱了下来，搁置在了一旁。
只是暗叹一声的文舒容才一抬头，却猝不及防的对上了那头深邃中好似带着一抹柔光的眸子。
心下一颤，文舒容蹲着的动作像是僵在了原处一般，只是诧异的抬眸看着顾明晨的审视。
琉璃色的光线打在他的脸上，剑眉此时亦柔和了许多，如同他眼底般的深情，鼻梁挺直，那好似一直轻抿着的唇角，也勾起了一抹浅笑。
带着一丝暖意的大手牵引出她的思绪，温暖覆盖上了她那被足衣的寒意所侵蚀着的冰凉的手，那是顾明晨从锦被中伸出来的双手。
他嘴角噙着笑，带着低哑的笑声更是魅惑，“我好像记得这个场景……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你刚救下我的时候吧？”
文舒容随着顾明晨的话，亦想起了什么似得，弯唇一笑。
“舒容。”
顾明晨的唤声，引来文舒容的下意识的闷声应道，“嗯？”
“我好像，记起……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候的场景了。”他的眸底泛起温柔，那低沉暗哑的嗓音亦是如此。
“嗯，然后呢。”
文舒容的脸上带着笑，眼眶里竟蓄满了泪，而那顾明晨的俊颜，一如当年。
“我在想，你怎么会那么傻？”
“嗯？”
“生死本就常事，你为何……偏要救我？”
“……”
文舒容对于顾明晨的轻问，不由得噗嗤一笑，却笑尽了苦涩，“那你还记得什么？”
记起来了吗？
她也曾说过，顾明晨，我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