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离家
桃笺2017-04-08 21:003,153

  慈云寺里闹腾起来的时候,宋端午和杨复已经从寺庙后山下来,杨复掏了身上最后一点钱,雇了一辆骡车,回了小陇村。

  张氏刚从田里回来,乍见女儿新衣裙上染了草泥污渍,脚上的绣鞋更是脏得不成样子,顿时骇了一跳:“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又遇着白莲教了?

  宋端午忙拉了她的手:“娘别急,我并没事的。”说起来她还真的没事,至少宋大太太也并没对她真有什么不利之举,“是杨大哥,他得罪了镇守太监。”

  就连张氏这样的乡下妇人,也知道镇守太监是得罪不得的,闻言更惊:“这,这到底是什么了?”

  这会儿,杨婶也在自己家中惊问杨复:“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去慈云寺读书,怎么就得罪了镇守太监?

  杨复咬着牙:“这些阉宦,欺人太甚!”若是有功名的人都要任这些阉人欺辱,那这功名还有什么用?只恨他如今身份还是太低,若是高中进士入朝为官,看这太监还敢不敢如此侮他。

  杨婶急得在屋里转了两圈:“是镇守太监?只怕他们不会善罢干休的!”杨复纵然是解元,毕竟也还只是个举人,哪里斗得过这些镇守太监。不必说别的,马呈随便买通几个市井泼皮来杨家生些事端,就够他们母子麻烦了。若是下些狠手让人废了杨复的手足,那便是绝了杨复的前程。

  “你,你太莽撞了些……小不忍,则乱大谋!”

  “母亲,那阉宦实在是太过欺辱——”

  “你有大仇在身!”杨婶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你祖父、父亲、叔父们,都在地下等着你去伸冤呢!韩信当年犹能受胯下之辱,你肩上担着这般重责,难道就不能低一低头?”

  这声音尖锐而高亢,在安静的午后传出去,刺得杨复浑身一震,慢慢低下了头。杨婶余怒未休:“何况如今你尚无能力与他们周旋,若是此人心狠手辣,就能断了你的前程,那以后——以后你要如何去见你的祖、父?”

  杨复头直垂到胸前,终于低声道:“母亲,儿子知道错了。”

  杨婶刚才也是气急了,亦是因为担心杨复之故,这会儿那股子急火发作了出去,心气也略平和了些,看见儿子这般沮丧,又心疼起来,深深叹了口气道:“母亲知道,你少年意气,性情又刚直,怎能忍得下这些为祸朝廷、鱼肉百姓的阉宦!只是如今尚不是你逞意气的时候——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复儿,此时只能用忍啊!”

  杨复方才虽是认了错处,心里却还有些不平,此刻听了母亲这几句话,堵在胸头的那口气才算真正咽了下去,低声道:“儿子明白了。只是——如今……”

  “走!”杨婶果断地道,“立刻去京城,离了此地。镇守太监在此地虽是威风,却不能轻离守地回京。如今去京城,一则躲开他的爪牙,二则也能多知道些春闱的消息。收拾东西,我们明日就走。”

  “明日……”杨复虽然心知越早离开越好,却也不禁有些犹豫,“母亲的身体……”

  杨婶的病乃是积劳成疾,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自然也不是一两日就能治愈的,不过是因着杨复高中解元,心中这一喜纾解了些积郁,精神便健旺了许多,然而病根犹在,如今还在吃药呢。

  杨婶摇了摇头:“我这病既不是一日能治好,也不是立刻就会死,如今天气还未到极冷之时,赶路也还方便,我支持得住。等到了京城,再慢慢将养便是。”

  杨复迟疑片刻,还是道:“只是,这盘缠……”从此地到京城有两千多里地,先走水路再走旱路,沿途坐船雇车住店哪样不要花银子,更不必说进了京城的开销了。

  说到银钱,杨婶也为难。杨复中举之后收的那些礼金,这几日吃药又花了些,只剩下十两整银并些零散铜钱,若说路上节省着用或许还可支持,但去了京城却万万不够。只是这会儿不能再拖延,杨婶只想了想就下定了决心:“这院子,卖给里正家或许还能值三五两银子,我现在就去。先离了此地,再想办法。”

  杨婶说做就做,将头上脚下收拾了一番,就往里正家去了。说起来杨家这院子当初是村里给的地,并不花钱,房子又破,放在别处怕是一文都不值。但里正家里因有儿子在衙门当差,也想着送孙子读书,将来好换了门楣。如此一来,杨家这处出过解元公的院子,在里正那里大约还抵得出几两银子。

  杨复原想跟杨婶一起去,杨婶却坚决不许——里正家那个闺女,好容易想法子堵死了路,这一去岂不是又送上了门?杨复拗不过她,只得送母亲出了门,望着母亲削瘦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直到杨婶的身影走得看不见了,杨复才转回身去,就见宋端午站在宋家大门外看着他:“宋姑娘?”

  “杨大哥,这是——”杨婶刚才那一声实在太响,宋端午隔着墙都听见了,到底忍不住要来问一句。

  杨复摇头苦笑:“百无一用是书生——宋姑娘,我们要走了。”

  “是因着慈云寺那事儿?”张氏也出来了,“那太监,还能找上门来吗?”杨复毕竟是解元公啊!

  “小心为上。”杨复苦笑,“如今这些阉宦横行无忌,尤其在其镇守之处,更是无法无天——何况我本也要进京,如今不过提前些罢了。伯母,你们在家也要小心些,若那马太监来寻我不见,难保不搅扰村中……”

  张氏脸色不由得有些变了:“你们走了,我就带着端午回她舅舅家!”横竖现在粮食都入了仓,田里的事哪怕荒废些呢,也得先保住女儿。早知道就不让端午去上什么香了,宋二太太没有见到,倒惹了祸事上身。

  宋端午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婶子病还未好呢,还有盘缠……”得罪马呈的是杨复,她并未直面那马太监,只要躲开些,想来也不致牵连的,倒是杨复上京,盘缠恐怕是不够的。杨家如今是个什么情况,恐怕没有比宋家更了解的了。

  杨复神色黯淡下来:“母亲想将这院子典出去。我想,或可去省城同年家中商借一二……”如今这情形,已不容他再清高自许,便是那几个同年是银子开道中的举人,他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了。

  宋端午咬了咬嘴唇:“你等一下。”转回房去,一会儿又跑回来了,“这个你拿着,当了也能换些银子。”

  杨复抬眼看去,不觉吃了一惊:“这——”宋端午递过来的是一对镯子并耳坠,虽然份量不重,却都是赤金的。如今金子值钱,送到当铺里也能抵得七八两银子了。

  这般的首饰,若放在城里大户人家或许不值什么,但小陇村这样地方,宋家拿出这东西来,就是拿出一笔大钱,杨复如何能收:“宋姑娘,这不成!你和伯母已经照顾家母良多,如何还能再受此重馈。”

  宋端午把东西用帕子一包,塞到了杨复手上:“这都什么时候了,杨大哥你就别推辞了。这东西你拿着比我有用,等你将来高中了,做了大官再还我。”

  张氏不防宋端午会把宋府送的首饰给了杨复,然而宋端午已经说出了口,她总不能给女儿坍台,便也道:“拿着罢。这穷家富路,盘缠可不能少了。再说,听说京城里头什么东西都贵,多带些银子总是好的。”

  杨复捧着那个并没有多少份量的布包,只觉得沉甸甸的。方才宋端午伸手把布包塞给他的时候,手指在他掌心一触的柔软温度似乎还在。虽然只是短短一瞥,可淡青色的帕子衬着洁白纤细的手指如玉一般,在他眼底已经烙下了痕迹。

  “大恩不言谢。”杨复捧着布包,对张氏长身一揖,“杨复来日出头,定不忘伯母一家恩情。”

  张氏被他这大礼惊得连忙往旁边让:“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举人听说到了县衙里见知县老爷都是不要行礼的,她一个乡下妇人,哪里受得起这样大礼呢。

  杨复直起身来,深深看了宋端午一眼。

  自从回到家中,有杨婶挡在前头,他也谨守男女之别,见了宋端午即使不避开也是非礼勿视,这还是头一次这样直白地打量她——十四岁的女孩子,身段已经初初长开,腰肢细得跟柳条似的,整个人也像春风里的柳条,生机勃勃。

  今日在慈云寺乍见她打扮一新,便觉如初绽的桃花般光艳照人,这会儿虽然又换上了细布衣裳,头上也没了那些插戴,却是清水出芙蓉,一派天然,比在慈云寺里更多三分清新。日色西斜,将她半边身子都镀了金似的,仿佛整个人都会在这金光之中飞腾起来。

  杨复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握紧手中的布包,低声道:“伯母——宋家妹子,多保重。”

继续阅读:第四十章 无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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