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太太，二太太，来消息了！”从外头飞跑进来的小厮的声音打破了屋里的沉寂，满屋子的人都站了起来，当然，除了躺在床上的宋老太太之外。
“什么，什么消息？”宋老太太半撑起身子，颤颤巍巍地问。
“说是白莲教的案子都归锦衣卫管，要把老太爷和大爷二爷还有大少爷，都提到京城里去过堂。”
“那不还是白莲教？”宋老太太心都凉了半截，“还是要杀头啊！”
屋里顿时一阵哭声，小厮是在牢里得了宋襄的话的，闻言连忙道：“不是，不是！二爷说了，这事都是马太监弄的鬼，他是镇守太监，这里归他管，谁也不敢驳他的话。可是京城里头就不一样了，这案子离了江西，就好查清了。咱家跟白莲教根本没关系，到了京里再使银子打点，一定能查清的。”
几个妇人全都收了眼泪，呼地把小厮围了起来：“当真？”
小厮连连点头：“千真万确，是二爷亲口说的！二爷还说，这事不知为什么锦衣卫插手了，叫家里千万去问问，这人情是谁托的，要重谢。再让送银子去给锦衣卫的萧校尉打点，路上也少受点罪。还有进京……”
宋老太太还没听完就连声道：“拿银子，去拿银子！家里不够，就去铺子上支！把库房的账拿来，我亲自打点礼单。”
杨氏一边念佛，一边道：“还不知道是谁托的人情……”
宋大太太站在屋里，听了这话脸色微微一变。那日红绫回来，没把宋端午绑回来，倒是在宋家遇见一个穿着毫不起眼的年轻男子，说是能管这事儿，叫她们等几日。
红绫说不出这人是谁，只听见张氏叫了一声萧校尉，且说那人说了——先离了马呈的手，事儿就好办了。难不成，那人就是锦衣卫？若真是如此，那不是一家子都要承了宋端午的人情？那乡下丫头什么时候跟锦衣卫勾搭上了！不对，那会儿宋端云被劫了，救人的不也是锦衣卫吗？她好像听青眉说过，那为首的就姓萧！
宋老太太那里忙着开库房支银子，宋大太太插不上手，捉个空儿退出来，去了宋端云屋里问道：“那回景德寺，救你的那些锦衣卫，里头是不是有个姓萧的？”
宋端云这几天吓得病倒了，这会儿听见说有了转机才稍微活过来点，此刻听了这话有气无力道：“是有这么个人，青眉听见的。”
这事儿青眉记得可太清楚了，连连点头：“是位姓萧的校尉，奴婢听见——听见二姑娘这么叫的。”二姑娘现在是家里的忌讳，提起来都有些心惊胆战。
“还真是……”宋大太太不知心里什么滋味。这不都成了宋端午的功劳了吗？那姓萧的，定然是看上宋端午了吧？
宋端云眼巴巴看着她：“娘，究竟怎么了？我，我不用嫁给太监了吧？”
宋大太太长叹一声，有些无力地跌坐下来：“大概是不用了。这次，恐怕都算是那丫头的功劳了……”
“她有什么功劳？”宋端云立刻瞪大了眼睛。现在她最恨的就是宋端午，要不是慈云寺里她跑了，马太监怎么会看见她？现在可好，祖父父亲二叔都被抓进牢里去了，一家子看她都像看什么祸害似的，好像这都是她的错！
“那萧校尉……”宋大太太没精打采地道，“只怕是他插了手。”
“是他？”宋端云一怔，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娘，你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会——会救咱们家？”
宋大太太有些烦躁地道：“还不是因为那个丫头！这下可好，她倒成了功臣！罢了，你歇着吧，如今这官司好歹是逃出了马呈的手心，可用银子的地方还多着呢，娘去看看你祖母。”这次二房俨然立了功，看宋老太太的意思，似乎想让杨氏管事了，她可得去盯着，不能让杨氏趁机捞银子！
宋端云没管宋大太太说了什么，她现在满心里都想着那日从瓷窑里出来，映在一团阳光之中的那个挺拔身影：“青眉，你说，萧校尉为什么救咱们？”
青眉哪里知道。她一直在屋里伺候宋端云，若不是宋大太太过来说，她也不知道宋家现在已经从马呈手心里逃出来了。
“会不会是因为……”宋端云不自觉地捧住脸，只觉得颊上发烧。她还以为萧谨早就离了景德镇呢，没想到他又回来了，还对宋家施以援手。会不会，会不会萧谨是为了她？那宋端午算什么，她人还没接回来呢，萧谨救宋家，一定不会是因为她！
若是这样，那定然是因为她了。宋端云紧紧捂住脸。外头都说马呈要求娶宋家大姑娘，萧谨一定是因为不忍她落到那火坑里，才出手相助的。那，那他会不会，对她……
引起宋端云一片绮思的萧谨，这会儿正在宋大石家的门前。
“人今日就要动身押解进京城，待到了京里便好周转。只是这一路上难免要吃些苦头。”萧谨换了一身劲服，腰佩绣春刀，坐在马背上腰背笔直，看起来越发的英挺俊拔，目若寒星。
宋端午诚心诚意向他福身道谢：“多谢萧校尉大恩……”
萧谨从马背上低头看了她一眼，手中马鞭轻轻在马鞍头上敲了敲：“宋姑娘不如回去送个信，让府上派人跟着去京城，这官司虽说能问得清楚，银钱却是少不得的。”
这种官司说起来可大可小。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什么白莲教，纯属诬陷。然而衙门里的规矩，碰上宋家这样有钱的主儿，是定要挤出些血来的。马呈这一手的确是狠，宋家若想日后无虞，必得破着银子把这桩官司打胜，彻底的洗了跟白莲教勾结的罪名，免得日后再被人拿来做文章。
“进了京，不妨去衙门里找我。”萧谨仍旧用马鞭轻轻敲着马鞍，目光四转，“别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反而犯了忌讳。”
“是。多谢萧校尉指点。”宋端午又福了一福，有些迟疑地送上个包袱，“家里没什么东西，这是自家做的卤肉，路上若是打尖不便，或许……”不管怎么说，宋襄也是她亲生父亲。正如红绫所说，真要是宋家倒了，她也要被连累。可是宋大石家实在找不出什么能做谢礼的东西，张氏只得精心做了些卤肉，送给萧谨路上做个干粮，也不知人家看不看得上。
萧谨眼睛看着别处，随手接了包袱往马鞍上一挂：“多谢了。告辞。”一提马缰，马儿轻快地调个头，往村外跑去。
不远处的宁慎提马跟了上来，眼睛看着那包袱嘿嘿地笑：“里头是什么好东西啊？我都闻着味了。”
萧谨面无表情地扬起马鞭虚抽了他一下：“偏你鼻子尖。”
宁慎笑嘻嘻地把头一偏，作势躲了，口中却道：“京城里头鱼龙混杂，宋家没个门道，便是想送银子也未必送得出去。只是你这话怎不能说给那宋二爷听？我瞧着他倒还是个明白的，自然会叫家人往回传话。何必来跟这么个姑娘家说呢？她又懂得什么？”
萧谨不搭理他。宁慎也不恼，仍旧自己说得兴致勃勃：“听说宋家嫌这位姑娘克死了亲娘才把她送出来，将来就是接回家里怕也不得喜欢。不过嘛——若是宋家这官司都是这位端午姑娘托了你帮忙才得打点，那她在家里可就不一般了，对吧？”
萧谨这才瞥了他一眼：“人家姑娘的闺名，你少放在嘴上。”
宁慎笑着轻轻拍了自己一下：“是啊是啊，应该叫宋二姑娘，对吧？就是不知这位宋二姑娘，能不能明白你的意思。”
萧谨淡淡道：“她自然明白。”
“是啊是啊——”宁慎拖长调门儿，“宋二姑娘聪明得紧呢……说起来，她竟是那位解元公的母亲教导出来的，难怪不像个乡下丫头呢。”
萧谨没说话。宁慎虽然也算嘴紧，但有些事毕竟是越少知道的人越好，何况他如今还没什么实证，自是不提为好。
宁慎此人的性情，那是一个人也能唱出一台戏来的。萧谨爱搭不理，也丝毫不影响他围着萧谨说个没完：“说起来，老萧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说门亲事了。你叔叔婶婶那是靠不住的，还得你自己打算，总不能把香火断了对吧？”
萧谨提了提马，把这只苍蝇甩到后头：“先操你自己的心吧，我用不着你管。你也少说几句，平白的坏了人家姑娘的清誉。”这里是江西，他是要回京城的，相隔数千里之遥，就是说亲事也说不到这里来。
宁慎哈哈大笑起来：“老萧，这可是你不打自招了！我说什么了？我就说你该成亲了，可没提哪家姑娘，怎么就坏了人家清誉了？坏了谁的清誉？”
他一边笑一边也连夹马腹赶了上去，只见萧谨虽然面无表情，耳根却隐隐有些红了，顿时笑得更厉害，险些从马上跌下来。
萧谨回手往他马臀上抽了一鞭：“少胡说八道！有这精神头你倒不如想想，这次怎么能把那几个贪官也牵连进来，能弄掉一半个也是好的。总比你在这里瞎操些闲心有用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