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绫领着四个婆子,赶了一辆车急奔到小陇村来,连敲门都等不及就一头扎了进来:“二姑娘!”
张氏吓了一跳,连忙挡在宋端午身前:“你们这是干什么!”
“十六太太——”红绫皮笑肉不笑,“奴婢奉大太太的话,来接二姑娘回家。这也到年下了,也该一家团聚,十六太太可别拦着。”
“二老爷早就派人来过了。”张氏看红绫身后一溜四个婆子,个个膀大腰圆,手里还提着棍棒绳索,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说好了让端午过了年再回去。”
红绫哪里耐烦辩驳:“二姑娘,赶紧跟奴婢走吧。”谁管宋襄说什么,这会儿人在大牢里呢,说什么也不算,“这可是老太太吩咐的。”
“我今日不能回去。”宋端午自然也看出来者不善,不能硬抗,“我娘身子还不好,等她好了,我自然回去给祖母请安。”
红绫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这可由不得二姑娘了。来呀,请二姑娘上车!”四个婆子应喏一声,提着棍棒绳索就逼了过来。
张氏急了,伸手操起院角里的柴刀:“你们想干什么!”偏生宋大石不在家,若是他在,这些人怎么敢动手。
张氏乡下妇人,身子一向结实,这会儿手里操了磨得雪亮的柴刀,又是双眼圆瞪一副要拼命的模样,四个婆子竟都有些迟疑起来。红绫气个半死,跺着脚叫门外的小厮:“你们都是死人,还不快给我进来捆人!太太说了,不管怎样,只要把人弄回去就行!”至于张氏,打伤打残,哪怕是打死,这会儿也顾不得了,大不了事后使银子打点官司就是。
两个小厮也忙跑进来,手里提了棍子往张氏逼去,不过他们刚走没几步,就被人拦了下来——萧谨挡在张氏前头,淡淡地道:“你们是什么人?”
“你又是谁?”红绫刚才一头撞进来,还真没看见萧谨。萧谨此人似乎有种本领,当他想要不惹人注意的时候,别人还真的很难注意到他。这会儿倒是看见了,却见他穿得并不起眼,头上身上还灰扑扑的,只当是小陇村里的人,哪里把他放在眼里:“这不关你事,你趁早走开些,别惹火烧身。”
萧谨哂笑,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袖子:“惹火烧身?我倒要看看,哪来的火能烧得到我。说,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这是要强抢民女吗?”
他眼睛一抬,无端地就放出三分锋利来,红绫心里有些发虚,硬着头皮道:“这是我们府上二姑娘,我们老太太要接她回去过年,谁管得着!我们,我们可是镇上的宋府。”
“哦——”萧谨似笑非笑,“就是去景德镇上香的宋府?”就是上次被劫持的那位宋大姑娘家里吧?只是,这位宋姑娘怎么又成了宋府的二姑娘了?看来他离开景德镇这几个月,着实发生了不少事。
红绫吓了一跳。她听得出来,萧谨这是话中有话,指的要不就是宋端云被劫持的事,要不就是这次马太监给宋家扣上的勾结白莲教的罪名:“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萧谨并不理睬红绫,只转头问张氏:“宋太太,可愿让姑娘跟这些人走?”
张氏当然不愿,连忙摇头:“宋二老爷才是端午的亲生父亲,他说端午可以过了年再回去,这些人——”这些人谁知道是为的什么,说是接人,哪有带着棍子绳子来接人的?
“你们听见了?”萧谨点点头,转头瞥了红绫一眼,“还不快走。”
这要是人接不回去,宋大太太可不会饶了她。红绫一咬牙,也顾不得问萧谨是什么人了,反正看这穿戴应该不会是什么有权有势的,真要是将来讨好了马太监,哪怕他有点来头也不用怕了:“你们愣着干什么,上啊!这事要是办不好,回去仔细太太扒了你们的——啊!”
红绫的话还没说完,两个小厮就已经被摔出五步之外,躺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两根棍子齐齐脱手飞出,有一根正好飞到红绫脚下,几乎打到她的脚尖,吓得她尖叫着往后跳。
四个婆子都傻了眼。她们只看见两个小厮抡着棍子往前冲,对面那年轻人也不知怎么的,仿佛只是动了动手,两个小厮就变做了滚地葫芦。这点时间,红绫的话还没讲完呢。
“滚!”萧谨仍旧在整着袖子,头也不抬地道。
红绫也傻了眼。她就是瞎子也看得出来,就她带的这点人,根本不是萧谨的对手:“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们可是——这可是镇守太监要的人!”这会儿,她没法不抬出马太监来了,不然今天人是肯定带不回去的。
萧谨眉头一皱:“镇守太监?”怎么又是镇守太监。
红绫以为他怕了,顿时气壮起来,把胸一挺:“镇守太监要娶我们家二姑娘,你敢拦着不成?”
“你胡说!”张氏在一边听得急了,“明明都说是要娶你们家大姑娘!”
红绫哑了一下,随即又硬起来:“说了是二姑娘就是二姑娘!这可是镇守太监,你有几个脑袋敢得罪他!”说着,又要叫人上前抓人。
四个婆子试探着动了动脚步,见萧谨站在那里没有让开的意思,又把脚缩了回去。没见两个小厮现在还没爬起来呢,她们都老胳膊老腿的,可不禁摔。
萧谨微眯眼睛看了红绫一眼:“太监娶妻?”这些阉宦,可真是无法无天了。
张氏急得火星乱冒:“明明外头都说马太监是要娶大姑娘,关我们端午什么事!”这会儿,她突然间觉得什么都想通了,“是不是你们想拿我们端午去顶缸!”那个什么所谓的伺候过柳氏的婆子,该不会就是想把宋端午骗过去,然后顶替宋端云吧?要这么说,那去慈云寺上香怕也不是好事了?她可真傻,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还欢欢喜喜给女儿打扮起来,竟是送羊入虎口呢!
“你知道什么!”红绫硬着头皮道,“老太爷定的是二姑娘……”反正老太爷也在牢里呢,这会说什么也不会有人反驳。
萧谨把手一摆:“我不管你家是要嫁大姑娘还是二姑娘,反正人你不能带走。”
红绫没想到抬出镇守太监来也不顶用:“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二姑娘,你是要把一家子都害死不成?老太爷,老爷,二爷,还有大少爷,都在牢里呢!”
张氏简直想上去扇她几个耳光:“你放屁!这关我们家端午什么事!什么大牢,谁害你们了!”
红绫一见这事是没办法了,索性坐到地上放起赖来:“马太监叫人诬告家里勾结白莲教,
这会儿家里都被人封了!这可是杀头抄家的罪名啊,二姑娘要是不嫁给马太监,一家子都得死啊!二姑娘,那可是你亲亲的祖父和父亲,你就这般不孝顺,不怕天打雷劈吗?”
“你们才天打雷劈!”张氏气得眼前发黑,“明明,明明是你们——”明明是这些人打端午的主意,如今倒打一耙,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你说仔细些,是马呈诬告宋家勾结白莲教的?”马呈这厮,仗着尚铭谋了镇守太监的职位,竟作威作福到如此境地了!
到了这会儿,红绫也只能说实话了:“今儿一早,就有人把窑场封了,接着就上门来拿人……二姑娘,你不能眼看着不救啊!”
“你说谎。”萧谨仍旧淡淡地道,“马呈要娶的到底是谁?”
“当然是二姑娘。”红绫硬着头皮道。
萧谨嗤笑一声:“胡说八道。外人都只知道你们宋家有两位姑娘,二姑娘才只十岁,马呈怎会看上她。”连他们锦衣卫都不知道宋端午居然是宋府的姑娘,马呈又不关心这些,怎么会知道。
红绫被当面戳穿,哑口无言。张氏气得骂起来:“果然是你们黑了心想拿端午去顶替!你们就不怕天打雷劈!”
红绫无计可施,坐在地上哭起来:“如今人都下了大牢了,这是杀头的罪名啊……”
张氏毫不客气地道:“那也跟我们端午没关系!怎么不把你们大姑娘送了去!”马太监点名要的就是宋端云啊。
宋端午从头听到尾,心里一阵阵发凉。宋大太太这个“热心”的伯母,原来本就是打着拿她去讨好太监的主意。幸好在慈云寺里她逃了,否则现在被马呈看中的,说不定就是她了。
红绫哭了半晌,就往宋端午脚下爬:“二姑娘,二爷也在牢里,还有大少爷,那可是你兄弟,你就忍心见死不救?”
“都说了跟我们端午没关系!”张氏把宋端午往身后拉,“那马太监要的又不是我们端午!”
“反正二爷也在牢里!”红绫索性撒了泼,不管怎么样她今天得把宋端午弄回去,不然不等宋家倒了,宋大太太就会先剥了她的皮,“要是这事不成,大家一起死,谁也别想逃!十六太太别以为二姑娘就没了事,真要是宋家被抄了家,二姑娘一样也得被发卖了做奴婢去!”
这话倒是真的。别看宋端午是被送出来养在外头,可若真是宋家坐罪,宋端午也跑不了。张氏又气又急,只觉得手脚冰凉,抓了宋端午的手颤声道:“咱们走,咱们——”可是躲去哪儿呢?
萧谨一直在沉吟,这时忽然摆了摆手:“不必着急。”
“萧校尉?”张氏仿佛抓到根救命稻草,眼巴巴看着他。
“既然关系到白莲教,这事就不是马太监该管的了。”萧谨冷冷一笑,“先离了他的手,这事就好办了。”他瞥了红绫一眼,“回家等消息吧。”
红绫还想再问,萧谨目光一冷:“滚!否则就等着抄家灭门!”若不是为跟马呈作对,宋家这摊子事,他还真不想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