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各处的院子都被贴上了封条,只余宋老太太的正院还开着,女眷们连同丫鬟婆子都挤在里头,至于家里的男丁,除了两个四五岁的豆丁,就连八岁的宋端瑜也被一条链子锁走了。
宋老太太被惊得几乎瘫在床上,只会哭天喊地,一副随时会厥过去的模样:“这,这是出了什么事啊!你们,你们快去打听打听消息——老二呢,他怎么还没回来?”宋老太爷和宋振都被人直接锁了走,现在只剩下提前出门的宋襄这一个希望。然而这已经快一天了,能回来早该回来了,这时候还不见人,恐怕……
宋大太太一手扯着宋端云,一边哆嗦着声也跟着叫:“去打听,去打听!”至于庶子宋端琦,早就被她扔到一边去了。
杨氏把宋端霞挡在身后,宋端琦和宋端玮被她一手搂着一个,声音也抖得不成样子:“老太太,出不去……”有衙役守着呢,根本不让她们出这院子。而家里的小厮们都被圈在前院,里外已经隔绝了。
宋老太太拍着床哭:“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拿银子出来,叫人去打点,怎么也得问出个原因来啊!”
还好,衙役们并没动正院,宋老太太的私房自然也还都在。贴身侍候的大丫鬟正忙着去拿钱匣子,就听外头有了响动,宋襄的小厮一头撞进来,顾不得屋里都是女眷,冲着宋老太太扑通就跪下了:“老太太,二爷叫人锁了去了!”
“老二也……”宋老太太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杨氏惊得腿都软了,声音却反常地尖锐起来:“二爷怎么了?”
小厮是一路狂奔回来的,喘得跟风箱一般:“二爷叫小的回来送信,说是,说是——”他也顾不得宋端云和宋大太太就在旁边,大声道,“马太监叫把大姑娘送过去,不然就不放人!”宋襄被抓走的时候,塞了好几张银票给抓人的差役,才得了这个消息,赶紧就叫他回来送信。刚才在门口,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给了那些衙役,他们才放他进来报信的。
“你胡说!”宋大太太呼地站了起来,“你这狗奴才,竟敢胡说八道,这关大姑娘什么事!”
小厮急得满头是火:“这是去抓人的差役说的!里头有一个是县官老爷的小舅子,就是他跟二爷说,李家出首咱家跟白莲教在景德寺见面,这是抄家杀头的罪名。现在只有去找了马太监,才能把这事按下来。”
其实这事连他这个下人也看明白了,什么白莲教,分明就是马太监诬陷,就为了要娶大姑娘。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宋家不过才有一个秀才,小胳膊怎么拧得过大腿?
宋老太太一想明白这个道理,立刻道:“那就把云姐儿嫁过去!”一个孙女罢了,还能比家里的男丁更贵重不成?
“不行!”宋大太太尖叫,“云姐儿不能嫁给太监!”
宋老太太这会儿也来精神了:“难不成为了一个丫头片子,要叫全家都掉脑袋?老大媳妇,真要是老大出了事,你以为你能得什么好?去,叫人拿银子给外头的差役,求他们帮着递个信,就说这亲事就这么定了,我做主!”
宋大太太两眼赤红,却又不能反驳。宋端云是她亲闺女,唯一的孩子,可是若宋家真完了,连她自己都落不到好,更别说宋端云了。
“把,把那个丫头送给马太监!”情急之下,宋大太太猛地冒出来一句,“那丫头比云姐儿生得好,马太监定能看上!”
宋老太太莫名其妙:“哪个丫头?”宋老太爷父子三人是关起门来吵的,她还真不知道这里头另牵涉了一个。
“就是老二前头柳氏生的那个!”宋大太太到了这会儿也不藏着掖着了,“就住小陇村,叫宋端午的!”
宋老太太半天才想起来柳氏生的女儿,诧异道:“你怎知道……”
宋大太太一咬牙:“大爷原本就想把这个丫头嫁给马太监。这丫头生得像柳氏,马太监定能看得上!”
屋里有一会儿半点动静都没有。所有的丫鬟婆子不约而同都拿眼角余光悄悄地瞟着宋大太太。她们中有些人知道前头二太太留了个女儿,有些并不知情,然而心里的念头却是一致的——长房这是,自己的女儿舍不得,就算计到二爷头上了。
“弟妹,你说说吧,怎么办?”宋大太太见众人都不说话,底气倒足了起来,“是舍了这个丫头,还是叫家里遭灾?”
“大嫂这说的……”杨氏不防这话问到自己头上,“我,我又没见过……再说,马太监不是说……”宋襄不在,她可不敢乱做主。
“对啊。”宋老太太也开口道,“那马太监点名要大丫头。那个丫头——乡下长大的,谁知道如今是个什么样子,马太监能不能看得上……”
“那就把她先接回来,老太太一看就知道了,比云姐儿生得好!”
“那,那眼下也出不去啊……”杨氏有些慌。说起来宋端午当然与她没甚关系,可是那毕竟是宋襄的亲女儿,若是她这会儿让把宋端午送给马太监,宋襄回来埋怨她怎么办?
宋大太太这会儿倒精明果断起来了:“外头那些人既然让人进来送信,就能让人出去,无非拿银子打点罢了。”马太监根本没想真的隔断她们,要不然小厮绝对进不来。
宋老太太有些没了主意:“那,那就先把人接来看看吧。”
宋大太太转头就把红绫叫了来:“你去,带着人,把那丫头给我立刻绑了来!”上次让那个婆子去递了消息,那丫头竟然不上当,根本没往小院里去。看来软的是不行了,到了而今也顾不得,那就硬来吧。
红绫正愁着也被封在宋府,得了宋大太太的话自是巴不得。宋老太太那里拿出私房银子来,又絮叨着叫人先去衙门里打点,免得宋老太爷和儿孙们在牢里受苦。红绫一概先应了,待拿银子打开了角门,就带着四个婆子两个小厮直奔小陇村。
张氏自然是没病,只不过找个由头不放宋端午回宋府便是了。眼看这几日宋府没动静,连上次自称是伺候过柳氏的婆子也不见再来,显见的那些话不实了。
“幸亏是你没去。”今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年下要穿的新衣裳还没开始做呢。张氏这病也有些装不下去,遂起身去挑衣料子,“那婆子多半是骗人的。”真要是去了,说不定在她眼睛看不着的时候宋端午就被人摆布了。
“只是,到底是谁想骗了你去?究竟是想怎样?”
宋端午心里隐约有个猜想,只是现在并无实据可以证明,她也不敢说给张氏听:“只要不是——宋二老爷就好……”不是她亲生父亲要卖她,那就还好。
“那是你亲爹——”张氏叹了口气。宋端午这话说得固然是对,可也不免叫人听了有些心酸,亲生父亲,只要不卖她就是好的,这要求实在也太低了。
宋端午不愿多想:“娘别想那么多了。这衣料子也别挑了,就跟往年一样,做细布的吧。”这些衣料都是宋大太太送的,她现在一样也不想动,连那根簪子也再不戴了,倒是把镯子和耳坠子送给杨复,让她觉得有些痛快。
张氏看着那些料子有些舍不得:“你本来就该穿这样衣裳的……都是在咱家受委屈了。”
宋端午摇摇头:“我受什么委屈,爹和娘从来也没屈着我。”
“唉——”张氏叹了口气正想说话,就听外头有人敲门,“谁啊?”这个时候还没到走年礼的时候呢,何况宋家走动的人家又少。
张氏疑惑着过去把门打开,顿时吓了一跳:“萧,萧——”是个什么官儿来着?什么尉的?
“萧校尉?”倒是宋端午从屋里走了出来。
“宋姑娘。”萧谨看起来风尘仆仆,似乎是远道回来连衣裳都没换,“打扰了。我原是想来看看杨兄的,听说他得罪了人,怎么——难道已经出了事?”
这几个月里,他带着几名锦衣卫在江西全省跑了个遍,后来听说杨复在慈云寺里与镇守太监起了冲突,立刻将宁慎留下处理那些尚未完毕的杂务,自己先赶了过来,一见杨家大门上锁,还以为自己来得晚了。
“哦,杨大哥进京去了。”宋端午听他是为了马太监的事赶过来的,又见他面上满是风尘之色,心下顿时感动,“萧校尉别担心,是有些事,可杨大哥第二日就走了……”
萧谨听她说了一遍,这才放下心来:“那就好。只是不知盘缠是否足够?那银子——不知……”盘缠肯定是不够的,就是不知杨复肯不肯收。
宋端午点点头:“那二十两银子我都交给杨大哥了。那会儿杨婶生病,急着用钱,杨大哥就收了。”
萧谨眉头一皱:“杨太太病了?”说起来杨婶的身份远不能被称一声太太,然而据他在锦衣卫中所了解到的消息,这位外人口中的“秀才娘子”,恐怕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宋端午倒没注意他的称呼,也愁道:“郎中诊过脉,说是积劳成疾,病根已深。这会儿天气渐冷了,又急着上路,不知路上受不受得住。”
萧谨皱眉想想了,拱了拱手:“多谢姑娘告知,萧某这就告辞。”现在回京城,或许路上还能赶上杨复母子。
他话音刚落,就听外头乱糟糟的,马车声一直响到门口,接着门上重重一响,没等张氏说话,门就被撞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