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宁慎看萧谨没反应,有点沉不住气了,“我说,你真不去看看?前几天,宋姑娘可是去杨家了。你那位师兄,虽说是个书呆子,可长得倒是一表人材,又是探花,依着宋家那样人家,能攀这么一门亲事也该心满意足了。你可别到时候叫别人抢了先——”
萧谨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打断他的话:“行了,别胡说八道了。你拿我开心也就罢了,别坏了人家姑娘的闺誉。”
宁慎大为不满:“这怎么——我是关心你!哎,你不会是,看中别人了?那就当我没说。”宋姑娘虽然不错,可总比不得自己兄弟不是?若是萧谨有更好的姻缘,那自然就更好了。
萧谨一哂:“你啊,别胡说八道了。我家里什么样子,你难道不知?今日我为何叫你出来,只怕等我回去,那位金家姑娘就已经住进去了。”
“噫!”宁慎惊叹,“真要接到你家住?总得有个理由吧?”
“还要什么理由。”萧谨嗤笑,“说是我二婶近来身子不适,她来侍疾。”
宁慎怪叫:“侍疾?她一个姻亲家的——”一时竟想不出来要怎么称呼这种关系,“轮也轮不到金家人来给你萧家人侍疾吧?”
萧谨淡淡道:“我二婶那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从过年到现在,时不时的就到萧老太太跟前去提金玉兰,不知道的还得当金玉兰是她亲闺女呢,生怕剩在家里似的。
这话,萧谨没说出来,他不是个会说刻薄话的人,虽说心里看不上金玉兰,不过他自有法子对付,倒也不必说得太多。
宁慎倒替他不平:“你这二婶,真不是我说——就是你那二叔,也不是个好的。”若是叔叔好,怎会不约束一下妻子,任由着妻子算计侄子?真叫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萧谨淡淡一笑:“横竖他们做不得我的主,折腾去吧。”只是别到最后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就行。
宁慎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就不多问了:“这阵子闲得长毛,可有什么差事没有?”从江西回来,他就一直在京里留守。宁慎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几个月下来就憋得难受了。
萧谨瞥了他一眼:“宋家的事还没完。”总要有人盯一盯,也让宋家人少吃些苦头。
宁慎眼珠子一转又笑了:“说来说去,你这还是惦记着宋家呢……”
萧谨板着脸,扔一粒花生砸在他脑门正中:“说正事!”
宁慎嘿嘿笑了两声,抹了把脸摆出正经模样:“说起来,是不是该给宋家递个信,往汪直那里走一走礼?”如今案子移到汪直手中,宋家也得有个请托的样子,不能光靠萧谨的脸面不是?且说真的,如今萧谨不过是个小小校尉,在汪直那里,脸面究竟有多大还不好说呢。
萧谨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汪直那里,光送银子是不成的。”
汪直此人,与一般太监还有些不同。说起来,太监已然不算个男人,于人生享乐便少了许多,看重的无过权、钱二字。偏偏汪直此人,于银钱上并不热衷,若要送礼,便须额外花点心思。否则千儿八百的银子送过去汪直也不当回事,除非送上金山银山——可宋家在景德镇上算是大户人家,放到京城里可就不大够看,这些日子又被折腾得够呛,实在也没有金山银山能送出去,少不得就要置办点儿与众不同的东西讨汪直欢心才好。
宁慎抓抓头发:“那要送点什么才好?”
这个,萧谨一时还真想不出来。他虽对汪直的性情有些了解,可也远未到了如指掌的地步,怎会知道汪直喜欢什么?
宁慎抓耳挠腮:“他常年在内宫,这可去哪里打听呢?”锦衣卫虽也有值卫宫中的职能,但毕竟是外臣。汪直却是太监,混迹于后宫为多,内外相隔自有规矩,纵然锦衣卫干的就是搜集消息的事儿,也不是随便就能打听到的。
不过他这句话倒是提醒了萧谨:“过几日,我去他外宅求见。”外宅虽不是汪直常住之地,却是他自己的地盘,收拾布置起来更为自由,比在宫里的住处更能见得他的喜好,“正好也问问白莲教的案子。”
宁慎连连点头,又嘿嘿笑了一声。萧谨被他笑得又板起了脸,把碟子里最后一颗花生米准准砸在他鼻尖上,站起身来:“你也该回去了。”
宁慎跟着站起来,笑道:“那你去哪里?赶着回去见那金家姑娘?”
“胡说八道!”萧谨不理睬他,转身会账出了茶楼,径自往杨家去了。
杨复已搬进了旁边那略大一点的院子,总算有个腾挪的空地了,这会儿满心烦扰,又不愿让杨婶跟着担忧,便借口修剪院中花草,站在墙角发呆。听到敲门声,他倒有些诧异——这院子自从他搬进来,还未有客人登过门呢,不要说翰林院的同僚,就是同榜的进士们,也不曾有人上门。
“师兄——”萧谨对他这些日子的行动可谓了如指掌,看他眉头微锁的模样就能猜到今日的结果了,“师兄今日往都察院,可是行事不利?”
杨复眉梢一跳,脱口道:“你怎知道——”话说到一半,猛然想到萧谨的身份,脸色不由一沉,“你盯着我?”
萧谨叹了口气:“师兄在为宋家奔走,我也在忙这桩案子,便是无心也知晓一二了。今日过来,便是想给师兄送个信儿,此事目前已脱了东厂之手。至于石御史上的折子——师兄不必再往都察院打听了,恐怕那折子根本就没递到御前。”
杨复的脸色这下真的变了:“什么?御史奏事,何人敢拦?”御史干的活就是参人奏事,这是朝廷的言路,别说底下官员,就是皇帝都不能挡。
萧谨摇了摇头:“师兄,规矩是规矩,可——”实际办起事来,不守规矩的地方多了。别说下头官员,就说今上自己,当初为了一个万贵妃连皇嗣都能不要,这就守规矩了吗?石御史只是个监察御史,他上头还有左右佥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左右都御史——这还只是都察院一处哩,再往上还有内阁阁老们,这折子若是有人不想他递到御前,只消随便在哪里做个手脚就成了。
杨复脸色铁青:“原来,他们这是将石御史调出京去了……”难怪那位林主事那日说话有些古怪,原来石御史的升迁是为了将他调开,否则又怎会如此巧合?
萧谨叹了口气:“正是如此。所以师兄不必再去打听了,不会有消息的。”
杨复双手紧紧攥了起来:“朝堂之中,竟然连言路都已堵塞!长此以往,将至何地!怪道人说‘纸糊阁老,泥塑尚书’,如此尸位素餐,枉废寒窗十载,白读了那些圣贤书!”他抬头看着萧谨,“锦衣卫可上达天听,你可能设法——”
“师兄——”萧谨有些无奈,“我只是个校尉,实未有上达天听之能……”锦衣卫能上达天听,那说的也不是普通锦衣卫,得是能在皇帝面前挂了号的人,他现在可还没有这个能耐。
杨复沉默了。锦衣卫臭名昭著,素来被视为朝廷爪牙,被斥为佞幸之臣。可这会儿他忽然发现,在上达天听这事儿上,这些佞幸之臣的机会倒是更大的。
“师兄听我一句。”萧谨见杨复沉默了,这才缓缓道,“此事,师兄不要再插手了。不过师兄放心,如今这桩案子已经从东厂转了出来,马呈鞭长莫及了。”
“从东厂转了出来?”杨复看了他一眼,“转至何处?大理寺?刑部?”不可能再转回锦衣卫手里,那就只有这几个地方了。
萧谨轻咳了一声:“皇上将此案交给了西厂……”尚铭竟编造谎言欺骗皇帝,纵然他是皇帝身边得力的人,皇帝也不可能心无芥蒂,哪还会再让尚铭负责此事呢。
“西厂?”杨复的眉毛刚刚展开一些,立刻又拧紧了,“自东厂至西厂,又有何不同!”东厂西厂其实根本就是一路货色,争权夺利也不过就是狗咬狗罢了。
萧谨叹了口气:“师兄,此案只要脱了东厂之手,我便能设法保宋家安然无恙。”
杨复激动起来:“此番保了宋家安然,又能怎样呢?西厂与东厂毫无二致,还不是阉党横行?今日有宋家,明日焉知不有唐家?西厂方立,其番役便招摇过市,于城门处驰马,气焰之嚣张更在东厂之上。从前东厂手中有多少冤死之人,日后西厂便有多少!洪武皇帝留下铁律,令内宦不得干政,可如今——皇上若不罢东西二厂,似宋家之冤,便永无尽时!”
他这话说得倒是无法反驳。说到底,本朝宦官如此横行,其根本就在于皇帝的宠信,只要皇帝仍旧任用内宦,那倒了东厂还有西厂,倒了西厂又不知还会有什么厂出来,换汤不换药。
萧谨深深叹了口气:“师兄说得是。可是眼下——东厂建立已非一日,要将其铲除,又岂是朝夕之功?须得一步一步来。如今皇上已对尚铭生疑——”
杨复打断他:“皇上对尚铭生疑,便转去宠信汪直。日后疑了汪直,再提拔他人,宦官又岂愁没有呢?若想罢东厂西厂,须向皇上谏言,复洪武年间之铁律,才能绝此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