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端午的日子当然很不好过。
因为长生往杨家跑得勤，所以杨复被贬的消息第二天就被他带了回来。
宋老太太愣了一会儿，一声不响地就往后一倒，惹起满屋惊呼。
宋大太太一边赶着去扶，一边扯着嗓子叫：“这下可糟了，这下可糟了！连皇上都怪着那杨探花，这，这案子怕是——”
杨氏眼泪哗地就下来了：“明明是那马太监诬陷咱们，怎么皇上也不辨个是非呢！”
连宋端午也怔住了。杨复若是帮不上忙，其实也在情理之中，可是这一下子就因此被贬了官，这——这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也太让人绝望了。
宋老太太被两个儿媳妇狠掐人中，终于醒了过来，一睁眼就号啕起来：“这可怎么办啊！”
宋端云忽然指着宋端午尖声道：“都是你！非说什么杨探花能帮忙，这下可好，皇上都贬了他，那这官司不是就没救了！”
这时候连长生都六神无主了，心里虽想着大姑娘这话简直是倒打一耙，却也没心思替二姑娘辩解，只道：“老太太，现在如何是好？”
宋老太太哪儿有主意，听见宋端云的话，也不由得看向宋端午，心里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不自禁地道：“当初，就不该接她回来……”
宋端午的脸色刷地白了，强自镇定地问长生：“你可去找过萧校尉？”
“还，还没有……”长生从杨家直赶了回来，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哪还记得起萧谨来。
宋大太太恨恨道：“还找什么萧校尉！当初你说他能帮忙，结果现在一家子都来了京城；你说那杨探花能帮忙，现在连皇上都嫌弃他了！你，你就是个丧门星，把一家子都坑死了！”
“对！”宋端云两眼都亮了，“赶她出去！不，送她去尼姑庵里，去去家里的晦气！”
“大姑娘，这，这也不怪二姑娘……”长生终于是忍不住了。他再不知内情，也觉得这事儿怪不得宋端午。再说尼姑庵，那是人呆的地方吗？只有那些犯了错的女眷才会被送进去，这一进去，可就再出不来了！
“哪有你说话的地儿！”宋端云竖起眉毛，转向宋老太太，“祖母，如今都到这样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把她送到尼姑庵去，给祖父和父亲二叔念念经，也是好的！”
杨氏抹着眼泪，看向宋端午：“霁姐儿，你，要不然，你就先去庵里避一避？”虽然宋端云显然不是什么好意，可是她说这话也不无道理，万一真是宋端午克的呢？这个时候，就算是有一线希望，杨氏也得紧紧抓住，倘若宋襄和宋端瑜回不来，那她头上的天就塌了。
宋端午环视四周。宋端云一脸兴奋，仿佛能把她送去庵里，比宋家的官司打赢还要重要。宋大太太不用说，也是面有得色。宋端霞咬着嘴唇，仿佛不知该不该说话，倒是杨氏当真一脸哀求之色，泪眼汪汪地看着她。
宋老太太清了清嗓子：“二丫头，你就先去庵里住几天，替家里念念经。老二家的，你去安排，也别少了什么供奉……”
“不必祖母和太太操心了。”宋端午只觉得一阵心灰意冷，“我本不该回来。既然如此，我今日就走。”
“走？”杨氏有些茫然，“你去哪里？”
“不劳太太挂念，就当我从没回来过便是。”宋端午挺直了后背，“当初若不是大太太叫人去我家里，我也不会回来打扰。”
“别让她走！”宋端云立刻叫起来，“把她送到尼姑庵去！不能让她再出来害人了！”
宋老太太却被宋端午的话提醒，狠狠瞪了宋大太太一眼：“都是你生的事！你们两个，也给我去庵里一起念经！”
“老太太——”宋大太太万没想到这把火又烧到了自己身上，顿时变了脸色，“这，这，我们——”
宋老太太这会儿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哪里还肯听宋大太太说什么：“你住嘴！当初若不是你挑唆着老大想出那馊主意来，哪会到今天！老二家的，你，你去安排，今儿就把她们都送去！”
“我不去！”宋端云尖叫，“都是她的错，为什么要我去！”
宋家鸡飞狗跳。宋大太太和宋端云死都不肯去尼姑庵，宋老太太虽然连声喊着叫杨氏把她们送了去，杨氏却又没有那等雷霆手段，如今伺候的下人又不够，也不能叫仆妇小厮们直接将人捆了送去尼姑庵里。宋老太太倒是想这么干，可是喊了几声心火上冲，一口痰堵住，人就厥了过去。这下子众人只顾着叫郎中诊脉救人，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呢？
这一场直闹到天黑，倒是长生机灵，趁着混乱退了出去，直往宁慎家去了。
宁慎从昨日听了萧谨的话，就琢磨着怎么派个人去打听宋家的动静，这还没想好，长生倒自己来了，一见他跑得一头汗，就知道定然是知道了杨复的消息：“怎么，去过杨家了？”
“宁大人！”长生简直不知该怎么好了，“这，这事儿——”
宁慎摆摆手：“急什么。早跟你说过了，这事急不得。告诉你，再有些日子，你家主也就没事了。”
长生喘得风箱一般，一听这话半天反应不过来：“没，没事了？”杨探花都被贬了，这怎么会没事？
宁慎嗤地一笑：“老萧天天就跑这事呢——哎我问你，宋姑娘怎么样啊？”
长生这才想起来，一跺脚：“我们二姑娘要给送到庵里去呢！”
“什么？”宁慎也吓了一跳。京城周边有几个庵堂，他一清二楚。那些地方，都是各家犯了错的女眷才给送了去，说是进去吃斋念佛，其实就是被监禁了起来。过的是什么日子就不说了，最要命的是几乎有进无出。
比如有些娘家坐罪的妇人，夫家表面上不忍和离，其实却把人送到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去，过几年熬死了，正好另娶新妇。又或者是未出阁的女孩儿做出什么败坏门风的事，也送进去，说是替家里祈福，渐渐的也就无人再提起了。毕竟家庙不是什么人家都供得起的，倒是这些庵堂更合用些。
“为什么！”宁慎一拍桌子。难怪老萧说宋姑娘日子必定难过，叫他去打听消息呢！原先他只想到宋端午怕是急得不行，万没想到宋家人竟然要下这狠手。
长生哭丧着脸：“大姑娘说，这都是因为二姑娘命硬，把家里克成这样的。”大姑娘说话真没良心，连他这个下人都听不过去。
“你们家那大姑娘——”宁慎啐了一口，“自己是个草包，没想到心还这么毒！怎么就成了你们二姑娘克的了？”
“这个——”长生犹豫片刻，还是小声道，“我们二姑娘是端午节生的……”
宁慎倒是打听到宋端午是因为生母身亡才送出去养的，倒不知道是端午节所生，实在是宋家怕人知道，将这消息捂得紧紧的，便是景德镇上都没人知道。
“那也不能——”宁慎在自己大腿上拍了一巴掌，“要送哪个庵堂？”
“这还不知道——”长生跑出来的时候宋家还在闹呢，“老太太连大太太和大姑娘也要一并送进去，大姑娘不肯，正闹着呢。”
宁慎几乎要笑出来：“这个倒不错，是该把她们送进去。这么着，你回去告诉你们二姑娘，别怕。不就是个庵堂吗？先去住了，再想法子。”
“什么法子——”长生问了半句，想起他刚才的话，“宁大人，我们老太爷他们，真的没事吗？”要是这官司没事，那自然过几天就能把人接回来了。
宁慎满不在乎地道：“你放心好了。”老萧办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个傻小子，还不知道为了他们主家这官司，西厂都建起来了，搞到这份上，老萧怎么可能再把这官司搞砸了。现在，不过欠宋家给汪直送份合意的礼，把这事儿往汪直眼前再送一送罢了。
“不过，你家姑娘进了哪个庵堂，你要来告诉我一声儿。”宁慎眼珠子一转，这倒是好，老萧才说着得见宋姑娘一面，机会倒来了，“你们进京城也没多久，想来对京城附近这些庵堂寺庙也不熟，其实观音堂就不错。哎，官司的事儿，你且先别回去说。”既然宋家这些妇人如此心狠，那就让她们再多过几天担惊受怕的日子吧。
那地方安静，且去的都是些真心想了断尘缘的人，倒不比什么铜杵庵清心庵之类，不过是打着庵堂的名义囚禁女眷的。宋端午去了那里，一来倒可以过几天安静日子，也不受苦；二来嘛，老萧要去见人，也方便得多，总比跑去宋家后宅里强。其实要说夜入民宅，他们也是做惯了的，只不过宋家现在挤得很，真要去了只怕会惊动其他人，反给宋端午找了麻烦。
长生只觉得懵懵然，但他这会儿也再没主意，能想到来找宁慎已经算是机灵了，也只得点头：“小的知道了，回去就说观音堂不错……”
宁慎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傻小子，你倒是个好心的。放心，跟你们二姑娘说，肯定没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