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监生这事儿,在汪直不过是一句话,在宋家却是天大的好消息。
“真,真的捐上了?”宋大太太喜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嫁进宋家这些年,日日夜夜盼着宋振能考中举人,可是回回应举,回回失望。谁知道峰回路转,一场官司之后倒有了光明大道,怎能不让她欢喜?
“自然!”宋振摸着下巴,也觉得浑身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送到青云之上似的,“这不就是官照?”
宋大太太捧了那薄薄的一张纸,虽然不大识得字,但看着那朱红大印也爱不释手:“那老爷可要好生温书,等下次春闱定要高中金榜。”
“唔哼——”说到应试,宋振就有点心虚,“便是运气不佳,既搭上了汪太监,还愁将来没有前程?你可记着,日后三节年下的,送去汪宅的礼万不可少,必得用心!我这里毕竟还要守三年的孝,切不可与汪太监断了来往。”
“老爷放心。”宋大太太将那官照小心翼翼收起来,锁到自己匣子里,又问,“只是这银钱……”在京城里生活了这几个月,就知道居大不易了,无论米蛋肉菜,没一样不比江西贵的,更不必说衣料首饰之物。当然,东西也是比江西精致得多。只可惜如今他们正在守孝,也不好打扮。
“这你放心。”宋振意气风发,“这次我回了江西,那马太监已经被转调他处了。”他这次回江西便是为了取那对三彩葡萄盘,因怕宋老太太同行会耽误时间,便以暑日路上难行为由将宋老太太留在京中,宋大太太自然也就要留下来伺候婆婆,因此长房只有他一人回去了。
“马太监这一走,李家自然倒了台。李家那三丫头当初订亲的那家也上门来闹,说他家女儿既定了亲就是夫家的人,容她在娘家住着已是宽容,本该老老实实在家守寡,如今却生了另嫁之心,乃是不守妇道,要捉她去浸猪笼呢。”
“那后来怎样了?”宋大太太听见李家倒楣便觉高兴。
宋振嗤笑:“其实浸不浸猪笼无关紧要,那家也不过是想讹些银子罢了。倒是李家,听说当初给马太监送礼也花费不少,死都不肯出这笔银子,索性把女儿扔给那一家了。我走的时候,听说是那家带了回去,整日里做针线,大约也能贴补几个钱吧。”
“李家也够心狠。”宋大太太原还高兴,听见李素莲这般下场,想到自己女儿,不由得有些心寒,“毕竟是亲生女儿呢。”
宋振却不在意:“李家已败落了,自然拿不出银子来。我回去便将窑场又开了起来,这会儿景德镇上只数着咱家,李家嘛——已经要卖祖宅,大约是想离了景德镇了。”
“这可太好了!此后这瓷器生意,还不是咱家说了算?”宋大太太眉开眼笑,又想到一事,“只是家里的铺子都给了二房,这烧出来的瓷器——”
宋振一扬眉毛:“咱家的窑场一开窑,想来买瓷器的商铺有的是!老二?哼!我若是不卖给他瓷器,他那铺子才没法活呢。”
能把二房踩在脚下,宋大太太自然是趁心趁愿:“老爷不知道,那丫头如今在个绣坊里给人画花样子——二房也是够心狠的,居然回江西也不带着她。”
“那个丧门星谁敢带着。”宋振都快忘记他还有这么个侄女了,“不过,老二没给她钱?”就说看在当初跟柳氏的情份上,多少也会给几两银子吧?
宋大太太笑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听说给了一百两的银票,全被那丫头扔回老二脸上了。这般说来,我倒要夸她一声有骨气了。”不过骨气顶什么用,现在还不是苦巴巴地过日子,连回江西的盘缠都攒不出来。
宋振哈哈大笑:“当真?咳,只可惜看不到老二那时是个什么模样!”
夫妻两个谈论了一会儿二房,想到如今宋襄带着妻儿子女在家乡守着几个铺子过活,便觉得精神焕发宛如吃了仙丹一般通体舒畅。说了半晌,宋振才起身道:“我去看看母亲。”
宋老太太自宋老太爷去后,病虽好了,身子却虚弱了许多,整日里恹恹的躺在屋里,虽不大用吃药,却少不了进补。若是从前,用的都是公中银子,宋大太太自不在意。可如今分了家,那银钱都是自己的了,京城里的补品又格外的贵,便成了好大一项负担。
如今听宋振提起来,宋大太太心里便不自在,却又不敢露出来,只得强颜欢笑地送他出去。转念一想,到底丈夫有了前程,将来飞黄腾达,又哪在乎这点补药?这般一想便又高兴起来,喜滋滋往宋端云屋里去了,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女儿。
宋端云听了这个消息,顿时也是喜得眉飞色舞:“娘,若是爹将来做了官,我就是官家小姐了?”
“可不是!”宋大太太摸着女儿的脸,“你如今身份也跟从前不同了。这会儿要给你祖父守孝,等出了孝,娘定要给你找门好亲事。”自打官司平息,宋端云再不必悬着心,也不必总被宋老太太骂,前些日子瘦了一圈的脸又丰润起来,透着少女的青春明丽,看在宋大太太眼里只觉得赏心悦目。
宋端云脸上透出兴奋的红晕,抱着宋大太太的手臂摇晃:“娘,你说什么呢……我就守着你,哪儿也不去。”
“你都十五了,这事儿也该张罗起来。”其实早从宋端云十二岁起,宋大太太就琢磨这事了,只是挑来挑去都没个合适的,才拖延到如今。
宋端云低了头,露出娇羞的模样,心里却又浮起萧谨的身影来。说起来,她在景德镇上住了这些年,就从未见过哪个男子生得如萧谨一般出色的。
一想到萧谨,不禁又想到了宋端午:“娘,那个丧门星呢?可是回了江西?”
“哪儿呀。那丫头在绣坊里给人描花样子呢。”
“还没回江西?”宋端云顿时竖起了眉毛,“她还不赶紧滚回她那村子里去,留在京城想做什么?”
宋大太太不在意地道:“那丫头手里没盘缠,哪能回去?这路可远着呢。”
宋端云压根没把这话听进去:“娘,她在哪家绣坊?”什么没盘缠,当初宋老太太都赏了她好些东西,随便当几样也有银子了。这死丫头不回江西,一定是打什么别的主意,说不定是盯着萧谨,或许还有那个探花!
宋端云想着,心里已经像着了火似的发热,等宋大太太一走,便叫过青眉来:“去打听打听,那丫头究竟在哪家绣坊?”
青眉有些犹豫:“姑娘,打听这个做什么。她已经被家里除了名,与姑娘无关了。”一听这话,她就知道宋端云准是想去找宋端午的麻烦,可这会儿她身上还有孝呢,往外头乱跑也不成样子。
“叫你去你就去,哪儿来这许多的废话!仔细着,若是让我娘知道,看我不剥了你的皮!”宋家这一番变故,只让宋端云长了戾气,如今也是动不动就横眉竖眼。青眉不敢再说,只得答应着出去想法子了。
长生如今分在长房,还在京城当差。青眉从宋端云屋里出来,就去问了他。
长生并不愿多说。这回宋家闹成这个样子,宋老太爷过世,宋振的哀色都是装出来的,只顾着争家产。长生的爹是宋老太爷使出来的大管事,对老主人感情自是深厚,见了宋振这副嘴脸又如何看得上?只是他的身契都在主家手里,也是无可奈何。原是向宋振自请父子两个一起回江西给宋老太爷守坟的,但长生在京城住了这么久,事事都明白,宋振还指望着他呢,又怎肯放了他走?
长生倒不曾在宋老太爷身边伺候,可是这回宋家的官司,宋端午在其中出力良多,宋振却是一回来就嫌宋端午冲克全家,硬是分了家,弄得宋襄也迁怒于女儿。长生都看在眼里,心里也有些不齿。
青眉是宋端云的丫鬟,宋端云对宋端午是个什么样子,长生一清二楚,这会儿打听宋端午又会有什么好事了?但他又不能不答,只得含糊地道:“听说是在梧桐街上,可那边有好几家绣坊,究竟在哪一家,我却不知道。姐姐也晓得,那绣坊里都是些女子,我怎么好去打听的。”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青眉硬着头皮去回复了宋端云,果然挨了一顿好骂,还又给她多派了一件事儿:“叫长生去萧校尉那儿多走动走动,打听打听他家里的事儿。”
这下青眉更愁了。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儿家,去打听一个外男,这若是传出去,宋端云的名声都要毁了,她这个贴身伺候的大丫鬟更是没好下场。这么一比,倒还不如打听出宋端午的下落好。
两害相权取其轻,青眉肚里衡量了一番,只得找了个二门上的婆子,给了几个钱,叫她悄悄去梧桐街的绣坊一一打听,看宋端午究竟在哪家绣坊做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