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婶这话问出来,万芳正要回答,司音已经飞快地抢在了她前头:“杨太太不必多问了,如今这院子你就安心住着,赶紧去打点杨大人的官司吧。”若是让万芳说破身份,传出去成何体统!
司音一边说,一边拉着万芳的袖子,低声道:“姑娘,该回去了。”今天让万芳跑到杨家来,等回了府,她少不得要挨骂。
既然杨复不在,万芳可没想着要留下来安慰杨婶,只是刚要转身,目光落在宋端午身上,又停下了脚步:“你是什么人?”刚才见这丫头穿着布衣倒没注意,这会儿仔细一看,竟生得颇有几分颜色。没听说杨复有姐妹,这个莫非是家里伺候的丫鬟?只是这样美貌的丫鬟,难不成是杨复的通房?
宋端午也在猜测万芳的身份,闻言便道:“我家从前是婶子的旧邻,听说杨大哥出了事,过来看看。”
“旧邻?”万芳听说不是通房,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又觉得不对味儿,杨家原籍江西,这丫头难不成也是从江西来的?莫非是什么青梅竹马不成?
“姑娘——”司音也顾不得主仆之分了,用力扯着万芳,“该回去了!不然,老夫人会生气的!”她也觉得宋端午生得十分貌美,可万芳跟杨家的亲事还八字没一撇呢,这一脸妒妇样算什么?
万芳在万府里依靠的就是万老夫人的宠爱,听了司音的话才有些忌惮,心不甘情不愿地向杨婶点了个头,被司音拉着出去了。
宋端午这会儿才有机会问杨婶:“婶子,杨大哥被西厂的人抓了?是因为——翰林院联名上折子的事吗?”
昨夜杨复被抓,杨婶已经受了惊吓,又一夜未眠,若不是怕自己倒了便无人为儿子奔走,这会儿大约已经起不来了。此刻听宋端午一问,不由得流下泪来:“是。西厂说是什么结党营私,其实就是因为他跟翰林院里的同僚联名上折子,反对复立西厂!”
“那现在婶子打算怎么办?”
杨婶抹了把眼泪:“复儿有几个交好的同僚,或许能帮得上忙。我这就去登门求救。”若不是范娘子大清早跑来逼着退租,她已经出门了。
“我陪婶子去。”
杨婶犹豫了一下。杨复的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宋端午年轻,万一知道了真相又守不住秘密,传出去也是大麻烦。
“不必了,我自己去就行。若不然——你帮我收拾一下这院子,再——打听打听,方才那姑娘是谁家的?”
“那成。我给婶子雇顶轿子吧,这样也快些。”
有田家的车夫在,片刻之后就帮着雇了轿子来,只是等杨婶走了,车夫便忍不住道:“宋姑娘,这西厂的事,可不好惹火上身……”
宋端午也是虑到田家会害怕,所以没让杨婶用田家的骡车,听了车夫的话便叹道:“杨婶从前教过我读书,既知道了,我也不能不帮把手。西厂既没把婶子也一并抓走,想来也不至牵连家眷的。你若是害怕就先回去吧,横竖离得也不远,等院子收拾好了,我自己回去。”
车夫确实是害怕,得这一声,连忙告了个罪,跳上骡车就走了,打定主意得把这事回去告诉东家,切莫因此莫名其妙就被牵连上,到时候哭都没处去哭。
小院里花木被西厂番子随手拿刀剑砍断了些,屋里翻得乱七八糟,连厨房里的米粮菜蔬都被糟塌了。宋端午只得将东西归拢一下,勉强收拾出个样子来。这里离集市太远,只得去邻家敲门,买些米和菜来先应付着。
左邻右舍自然都是惧怕西厂的,但毕竟这会儿并没西厂的人在,且宋端午又是拿出钱来买,遂也都纷纷开了门说几句话,便有人道:“方才那不知是哪家姑娘,坐着好生气派的一辆马车,身上穿的戴的,怕不得值百十两银子。”
这种话题总是众人喜欢谈论的,当下又有人道:“我听着那姑娘仿佛说是万家什么的……没听清楚,不过看那气派,定然是官家的姑娘了。”
宋端午无心听她们嚼舌,买了些米和蔬菜,又买了几个鸡蛋,便回去做饭了。只是这饭都做好,却不见杨婶回来,一直等到天色将晚,才见杨婶一脸疲惫地走了进来。
“婶子,怎样了?”看杨婶的神情,宋端午便觉得怕是不大好,只是还抱着一丝希望,忍不住要问。
杨婶摇了摇头,一直忍着的眼泪终于扑簌簌掉了下来。她走了四家,有两家只是女眷出面说了几句闲话便将她送了出来;另有一家根本连门都不让进;只有一家送了二十两银子让她去打点,话却说得十分明白——此刻西厂乍复,气焰正盛,翰林院里凡联名上折子的都被罗织罪名抓了,如今外人是插不上手的,只盼着抓的人多,法不责众,到时候大家虽少不了被贬官,性命却能保住。
若是依着杨婶的脾气,万不肯要这二十两银子。只是此刻也容不得她再有什么傲气——牢狱之中,若是无钱打点,杨复定然要多吃许多苦头。杨家这日子本就过得捉襟见肘,若不接这银子,却拿什么去打点?
宋端午听了这话,忙把怀里的荷包拿出来:“我这里还有几两银子,婶子先拿去用。”这里头是她几个月攒下来的钱,还有当初离开小陇村时张氏给的一些,凑凑也有五两,虽济不得什么大事,却也是份心意。
杨婶看了这银子,更觉伤心:“你这银子也是辛苦攒下来的……”只有两大块整的,剩下都是零碎小块,可见是一点点积下来的,“你离了宋家,复儿得了消息还去绣坊寻过,只是不曾找到……”没想到今日这一露面,便将辛苦积攒的银钱拿出来。相比之下,那几个只管保身的人,白白读了一肚子圣贤书,还不如一个女孩儿家。
“先给杨大哥打点要紧。婶子也别太着急,且看看后头事再说。”宋端午觉得法不责众这话说得其实有几分道理,西厂若是把半个朝堂的官员都抓起来,恐怕衙门里就没法办差了,就是皇帝脸上怕也不好看。若是这样说来,送银子的这家虽说怕事,倒也是有几分真心的。
杨婶空着肚子跑了一日,连水都没喝一口,宋端午忙把做好的粥菜端上来,又拿两个鸡蛋蒸了一碗蛋羹,硬劝着她吃,一边将方才听到的话说了:“有人听见说是万家,只听得不是很明白,也不知究竟是哪个万家……”
杨婶听见万家,心里倒是一动,但随即把这念头压了下去——当初詹太太来递话,杨复显然便不愿意攀附万阁老,即使今日来的真是万家姑娘,怕是杨复也不肯向其求援的;更何况,这些街邻未必就听准了。
宋端午待杨婶用过了饭,又将厨下收拾了,眼看天色将黑,这才回了田家铺子。一进门,便见铺子里的伙计吴三正在上门板,见了她便拉着脸道:“宋姑娘可算回来了,还当你也被西厂拿了去呢。”
田掌柜从后头出来,呵斥了一声道:“胡说什么!还不快后头吃饭去。”虽是这么说,脸上也有几分为难之色。
宋端午一见吴三这样子,就知道是怕杨家事牵连到田家来,连忙向田掌柜解释了今日之事:“西厂连家眷都不曾捉拿,未必就会牵连的。”
田掌柜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只是宋端午是萧谨送来的,如今萧谨不在京城,他若就这么将人推出去,等萧谨回来怕也不好交待。且宋端午活儿做得利索,于铺子里的生意又得力,他也有几分舍不得,便道:“午姐儿,我知道你仁义,只是这西厂的事千万沾不得。如今你给了银子,也是尽了心,以后还是少去罢。我这把年纪了倒不怕什么,可这还有一家子人呢……”他是发工钱的人,自然知道宋端午拿这几两银子,已是将身上的银钱都送出去了,只不过一家旧邻居,纵然说从前是教过她读书的,也不能说是忘恩负义了。
宋端午也知道田家的难处。田家不过是商户,若是沾上西厂一点就要脱层皮,就如之前宋家,那还只是因为被一个镇守太监诬告就险些灭了家呢。只是她在京城也举目无亲,又把身上攒的钱都给了杨婶,就算现在想搬出田家铺子,也实在是无能为力。
田掌柜见宋端午点头,才稍微松了口气:“午姐儿,这事你千万别大意。如今萧大人不在京城,万不可随意行事。”唉,萧大人怎么就偏偏在这时候出京办差去了呢?若是他在京城,就算宋端午要做什么,也自有萧大人去管,不至于让他如此难为了。
宋端午也不由得叹了口气:“是啊,要是萧大人在就好了……”杨复的事,他一定能设法帮忙的。可如今他不但不在,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眼下这个样子,杨复究竟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