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的消息当然没有马呈那么灵通。东厂有东厂传递消息的渠道,宋家可没有。正值年下,连驿站都不大通了,所以铺子里的大掌柜在外头听见李家放出来的消息赶来回禀之后,宋家上下就都悬起了心。
“跟着去京城的人呢?”宋老太太捂着胸口,“这么大的事,怎么还没消息送回来?”
大掌柜这次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直接进了后宅:“老太太,这事儿怕是咱家的人没那么快回来。我在外头听着,大约这事儿还是到了年底才定下来的,那会儿朝廷都封笔了,要到正月十五才开笔。咱家的人听了消息再回来,这路上——又是天冷不好走……”
“那这消息是怎么传回来的?”宋大太太连忙问,抱着一点儿希望,“会不会是假的?”
大掌柜的脸色不大好看:“马太监那是东厂出来的,听说东厂那边递消息快得很。”他也很希望是李家在胡说,可近来李家抢走了几笔生意,他找那些客商私下里打听了打听,的确是马呈在背后撑腰。
“这,这可怎么办?”杨氏听大掌柜解释了一番也是半懂不懂,但知道这消息可能是真的了,只觉得眼前发黑,“二爷,还有瑜哥儿,他那么小……”丈夫儿子都要被定罪了?
大掌柜不知道该说什么:“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得赶紧拿个主意出来。要是京里真给定了罪,那咱们家……”也就全完蛋了。
宋老太太哪有什么主意,一眼看见宋大太太,立刻骂了起来:“都是你这个丧门星!进门十几年,连个蛋也下不出来,只会调唆老大!老大这些年连个举人也没考上,还不都是你,今天这个明天那个,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惹得他不能安心读书!如今可好,惹出这天大的祸事来——若是老太爷他们有个好歹,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宋大太太被骂得满脸臊红。其实她也是生了宋端午的,可在宋老太太眼里,孙女连个蛋都不算。再说宋振考不中的事儿,竟然也全算到她头上,而且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说她打扮着勾了丈夫的心,不让他刻苦攻读。
这指责实在是太难听了。以色惑人,那都是小妾才干的事儿,正妻若是落这个名声,那就是不端庄,说得更难听一些,简直就近乎淫-荡了。更何况眼前还有杨氏和几个孩子,这是活生生把宋大太太的脸皮扒下来往地上踩,而且连带着还踩了宋端云。
大掌柜在一边听着也是浑身不自在。他是来说正事的,可不是来听太太们争吵的。
“老太太,还是,先拿个主意吧……”这次的祸事,虽说宋府拼命捂着,可似他这样的大掌柜,在东家一干就是几十年,也相当于半个宋家人了,有什么事也瞒不过他。这事儿确实是长房招出来的,可现在就是把大太太骂化了,又有什么用?
宋老太太呼呼喘着气,却说不出话来,只得把目光移向杨氏:“老二家的,你说呢?”
杨氏更没主意,半晌才道:“再,再叫人拿银子去京里打点吧……”
大掌柜不禁摇了摇头:“二太太,从年前到现在没做什么生意,账上的银子也不多了。钱是要拿,可是——还得有个门道。”
“去找萧校尉。”宋端云突然说出一句来。众人的目光立刻都落到她身上,宋端云躲在宋大太太身后,只露出半张脸来,眼睛却有些发亮:“去找他,他一定能想办法帮咱们!”
宋大太太没好气道:“原就是他说把你爹他们送进京城的,结果现在怎么样?”说着,她的气就转了方向,“二丫头,这信原也是你送回来的,现在怎么办,你得拿个主意出来!”
大掌柜眉头不由皱得更紧。虽说宋家女眷不常出门,但逢年过节他们这些有头有脸的掌柜管事也要进府来行个礼,偶尔也能见到两位太太。那时还觉得大太太看着模样雍容,说起话来也有板有眼的,像个贤内助模样。怎么如今遇到了事就这般不成体统——别的不说,要一个姑娘家出主意,这不是拿着全家人的性命闹着玩吗?
“老太太还是得好好拿个主意,这事儿……”再让几位太太们这么搅下去,就成一锅粥了。
杨氏也毫无主意,不由得也拿眼睛去看宋端午。窑场那事儿,宋端午出了个主意,衙门里就真的没了动静。事后宋大太太也没了话说,只逮着杨氏冷嘲热讽了几句。杨氏心里自然不免也有些酸溜溜的,可是毕竟也是二房长了脸面。眼下到了全无主意的时候,这眼睛就不由得往宋端午看过去了。
“大掌柜有什么想法?”宋端午也被这消息震得心里发凉。萧谨当初把人押进京城确是好心,且是利用了东厂和锦衣卫的矛盾,现在这事突然生了变故,只怕是上头有什么事。若是这样,他应该会叫人送个消息回来,“是不是先派人往京城那边迎一迎,定会有人送信回来的。”
不管怎么说,这位二姑娘总还镇定点。其实大掌柜今日来,也是想听听京城有什么消息的:“二姑娘说的是,我这就派人去迎。只是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还要早做打算。”
“若是真的,也只有再进京去找萧校尉。”宋家在京城一个人都不认识,除了萧谨真的无人可求。
宋大太太没好气道:“还找他?找他要有用,现在官司早打赢了!”
宋端云小声道:“这事肯定是马太监搞的鬼,萧校尉职位低,一定是说不上话,并不是不肯帮我们……”
宋大太太狠瞪了一眼拆台的女儿:“那还不是一样!”
“不一样。”宋端午抿了抿嘴唇,“萧校尉肯定知道内情,至少能告诉我们再去找谁打点。”
大掌柜很同意她的话:“京城里头我们人生地不熟的,根本没有门路。”哪怕知道这位萧校尉现在已经管不上这件事,至少也能通过他找到送银子的地方。
“老太太——”正说着,外头就有小丫鬟跑进来了,“去京城的二管事回来了!”
二管事得了消息就离了京城往回赶。可是去的时候他是跟着锦衣卫的车队,一路上关卡通行无阻,自然方便。等他回来就没这么便当了,又正赶上年节之间,连个搭伙的商队都不好找,只得孤身上路。天又冷,路上又难走,还在路上病了一场,这会儿赶回来,人已经瘦得要脱了形。
“京里是怎么回事?”宋老太太一看二管事这副模样,只觉得心都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仿佛看见了宋老太爷躺在牢里骨瘦如柴,眼泪险些就要掉出来。
二管事心里也焦得跟火烧似的,叫人扶着坐了,连忙把宁慎跟他说的话都一古脑儿倒了出来:“……那宁校尉说,这事儿锦衣卫已经管不得了,不过白莲教的案子牵扯甚多,一时半时的也判不下来,萧校尉还在想办法周旋。小的叫长生留在京城,时常拿银子打点着——老太爷他们虽然案子是转了,人还在锦衣卫的牢里,萧校尉会叫人照顾着些。”
“这,锦衣卫都管不了,这还能有什么办法啊?”杨氏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几乎要倒下去,“那萧校尉怎么有办法……”
“宁校尉说,这得另找门路……”锦衣卫这个擂台是打不成了,得另找能跟东厂打擂台的人。
“什么门路?”萧家一群女眷都眼巴巴看着他。
“这,这小的也不知道。出京的时候,萧校尉正在想法子……”二管事哪能知道呢,“不过,怕是银子少不了……”敢跟东厂打擂台的定然也不是一般人,没大笔的银子怕是根本也买不动人家出手。
“银子银子!”萧大太太发起脾气来,“他赚了咱们家多少银子,现在还要银子!这事,不会就是他捣的鬼吧?把人都弄到京城去,可不是他要多少咱们就得给多少了?”
“娘,萧校尉不会的……”宋端云忍不住说了一句。
“怎么不会!”宋大太太快被她气死了,“当初为了你那事,我送了多少银子去?眼下这事更大,还不随他狮子大张口!”
“娘!”宋端云跺着脚,“你说什么呢!”怎么又把她被劫持那事说起来了。
宋大太太也发现自己失言,连忙住了口。二管事这才能小声道:“其实萧校尉真没收多少银子……”除了给那个锦衣卫指挥使送的一千银子,也就又拿了几百两,大部分都是往牢里去打点,让宋家父子过得舒服些了。他也打听了京城的物价,若是细算算,萧校尉能落到自己手里的银子也没几个,跟大太太说的并不相符。
“依小的看,如今还是得去寻萧校尉……”这是一根救命稻草,宋家也只能抓住,“若是小的没看错人,萧校尉是有心帮咱们家的……再说,这官司还要拖一阵子,哪怕萧校尉不肯帮忙,能帮咱们引荐几个人也行……”
大掌柜插了话:“就怕马太监忍不了多久……”如今李家已经开始明着抢生意了。
宋端云听见这话就白了脸。大掌柜看了她一眼,又道:“老太太和太太姑娘们,不如出去避避。”女眷是容易吃眼前亏的,若是被冲撞了或是怎么,就算后头官司打赢了,这亏也是吃过了补不回来。
“我们去京城!”宋端云今日也不知怎么的主意特别多,“去了京城,就躲开了马太监,还能去救祖父和爹。”
宋大太太不由得也心动起来:“这倒是个好法子……”
大掌柜想了想,也点了点头:“横竖是要出去避,去京城也好……”虽说远了点,可离马太监也远啊。而且京城地方大,就算马太监在京城有人,宋家女眷们悄悄地进京,一时他们也找不到人。
自然,若是官司最后打输,那就什么都不必说了。但在官司判下来之前,能拖一时是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