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估摸着杨探花的意思，似乎有意帮忙……”长生从杨家出来，又在外头转了一大圈，这才回去向宋端午回话。他在路上已经琢磨了好久，觉得杨探花最后那句的话意思大约是这样。
这会儿正是午后，春日和暖，令人昏昏欲睡，院子里一片安静。宋端午也是借着这机会才能到二门来见长生，并不能久留：“那萧校尉回来了没有？”
“小的去打听过了，说是大约这两日就能回来。”长生隔几日就要去打听一下萧谨的消息，今日总算得了实信。
“那你多去瞧着，若是萧校尉回来……”宋端午说了一半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萧谨回来又能怎么样呢？看宁慎那边说的话，仿佛等萧谨回来这事可能还会有转机，但宁慎也说了，成与不成，还要看上头，毕竟萧谨只是个校尉而已，并不能左右上司。若是他回来了，这事还是不成呢？
长生心里也愁得不行，主仆两个默默站了片刻，宋端午才道：“若是萧校尉回来，你便来回老太太，总要问问萧校尉才好。”
“是。”长生答应了一声，又小心地道，“那杨探花那里……小的要不要禀明了老太太，再打点一二？毕竟杨探花若是肯帮忙，也少不了要打点别人。小的绝不说是二姑娘指点小的去的，只说是小的在外头偶尔识得……”
“你是个机灵的。”宋端午笑了一下，“不过，杨大哥未必会如此。他若不说，你送了银子去倒怕让他误会了……”再说，萧谨原是一片好心想要帮忙，如今事情有变，宋家人便埋怨起他来。若是杨复帮忙也不成，宋家人怕又会埋怨上杨复了。以杨婶那样爱名声的人，若是知道有人给杨复也扣个借机敛钱的罪名，还不要气死了。
只是这话也不好对长生说，毕竟他是宋府下人——宋端午忽然发现自己心中仍是将宋府众人看作外人，即便如今大家算是同命相连，她仍旧不觉得跟他们是一家人。她的亲人，还是远在江西的宋大石与张氏。
长生若不机灵，不会看人眼色，也就不会被留在京城里跑官司了。宋端午虽未说透，他心里也明白，连忙点头道：“小的知道了。”老实说，他心里其实也是这般想的。须知若是最后这位杨探花也帮不上忙，宋老太太等人不单要埋怨杨复，只怕还会怪他不会办事。
宋端午见长生明白，也就不再多说，又拿了个荷包给他：“辛苦你跑这一趟。”
长生直摇手不接：“二姑娘已经自己拿银子出来……小的哪里还能拿二姑娘的赏。”送去杨探花家里的那些东西虽然不多，可都不是从公账上支的银钱，二姑娘一个乡下养大的，哪有许多私房呢？
两人正推让着，猛听后头有人喊了一声：“什么人在那儿！”正是宋端云的声音。
宋端云从回廊上走出来，身后跟着青眉和有些瑟缩的青香，一脸得意：“二妹妹，你不是歇午了吗，怎么悄悄跑到二门上来见这小厮？难道有什么私相传递的消息不成？”
那天长生进来回话，她就看见宋端午悄悄追出去叫住了这小厮，还塞了个东西给他。本来她立刻就想上去抓住他们的，后来一想，还不知是什么事情，这会儿嚷出来未必就能成事，这才忍了下来。
这几日她亲自拿只镯子买通了一个婆子，叫盯着长生的动静，果然听说他又进二门来见过宋端午。这必是有事了，不然宋端午之前根本没有见过长生，又怎会频频见面？这不，今儿她连午觉都不睡了，巴巴的跑去宋端午房里，果然发现房里是空的。这会儿将这两人抓了个现行，也不枉她费了一番精神。
“大姑娘，二姑娘只是吩咐小的去打听官司的事情……”长生连忙解释。私相传递这种罪名，他一个下人可承担不起。
宋端午竖起眉毛：“几时轮到你说话了！”又转向宋端午，“二妹妹，这事儿老太太天天问的，你有什么不能在老太太那里听，偏还要来问这小厮？”
她越说越是得意，斜睨着宋端午手里捏着的荷包，突然伸手抢了过去：“哟，刚才推来让去的，这是什么啊？”莫不是要往外传递的东西？若是块帕子，或者剪的一缕头发就更好了。
青香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虽说如今她是贴身的一等丫鬟，可在她心里总觉得自己从杨氏身边挪到宋端午身边，是形同被贬了——做下人的，不单看你是几等，还要看跟着的主子将来的前程——特别是来了京城之后，萧校尉没能帮上忙，宋老太太对二姑娘的态度也冷淡了许多，这前程能好才怪呢。
因着这个，青香也有些懒懒的，宋端午不用她在身边守着，她乐得偷懒，结果等宋端云闯到屋里去了，才知道自己姑娘根本不在房里午睡。
如今人被大姑娘在二门上拿了个正着，主子犯错，下人也跑不了。尤其是这种事儿，姑娘是主子，或许还能保全，似她这种贴身伺候的大丫鬟那是十有八-九要完蛋，不是被当了替罪羊，就是被灭了口，最好也是被打发到庄子上去，免得把丑事传扬了出去。
宋端云洋洋得意地把荷包往外一倒，滚到手心上的却是一小块碎银子并几个铜钱，不由得怔了一下，但随即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宋端午的衣袖：“你买通这小厮是想做什么？走，去见祖母！青眉，叫人来，把这小厮也带着，不许他跑了！”虽然没有什么私通的证据，可这银钱却是真真的，这次必得到宋老太太面前告一状不可，看宋端午以后还有什么可嚣张的。
长生也有些恼火。他这半年多在京城天天陪着笑脸点头哈腰，到处递银子，自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到了大姑娘这里，却是不由分说就喊打喊杀？何况他也根本没有做错什么，难道怕去老太太跟前不成？
宋老太太这几天精神都不济。往常她在家中有歇午的习惯，如今心事重重，又换了地方，白天夜里都歇不好，这会儿正是想睡又睡不着，被房外的吵嚷之声一惊，睡意登时没了，不由得烦躁起来：“这是闹什么！”
统共就这么一处小宅子，宋端云一路吵吵嚷嚷地进来，所有人都惊动了。宋大太太自是心中得意，杨氏却是心情复杂——毕竟是二房的女儿，纵然不是宋端霞有错，她身为二房主母，脸上也没光。
宋端云此时得意洋洋，将荷包往宋老太太面前一送，大声道：“二妹妹这可不是头一回了，扫地的婆子就看见两三回，也不知拿银子出去贴补什么人呢！”
宋老太太听见贴补二字，眉头皱了起来：“二丫头，你拿家里的银钱去给人了？”
宋端午看了青香一眼：“回祖母，我那里有个匣子，叫青香拿来给祖母看看就知道了。”
青香这会儿只盼着宋端午无事，连忙跑回房去取了个上锁的小匣子来。打开来里头是几张小额银票，几块有整有零的银子和散钱，另有一张折起来的纸。宋老太太眼神不好，叫紫槿：“瞧瞧是什么？”
紫槿粗粗识得几个字，打开来一瞧道：“老太太，是账……”再细看看，乃是当初宋家女眷们要分散开来出行，宋老太太给了宋端午一百两银子的账目。开头写着银票几张，银子几两，铜钱几贯；下头便是细账，连十个铜钱买了几个包子都注明其上；到末了写余银票几张，银子几两，铜钱多少；点一点匣子里的余银，竟是一枚铜钱都不差。
这下子连宋老太太也不知说什么好了。看看宋端午漠然的神情，便有些尴尬起来：“这——”
宋端云犹自不信：“那你哪来的银钱！”眼珠一转，“必定是你当了祖母赏的首饰！”
青香连忙道：“大姑娘，老太太赏的首饰都是奴婢管着，一样也不少的。”这会儿可不能让长房再往二姑娘头上泼脏水了。
宋端云嘴硬道：“除了祖母赏的，还有公中打的呢，也拿出来瞧瞧！”
宋端霞在旁边冷笑了一声：“要说首饰，倒是大家都该拿出来点一点数目呢……”宋大太太往娘家贴补了多少东西，二房敢点，长房敢不敢呢？
宋大太太顿时心虚起来。其实出嫁的闺女稍稍贴补一下娘家也是有的，杨氏娘家同样平平，少不得年节也会贴补一二。只是她往娘家给的东西太多，前一阵子为了掩下宋端云被劫持的事儿，又当了一副贵重头面给锦衣卫送礼，若是这会儿点检首饰，可就实在太难看了。
心里既虚着，便不敢接宋端霞的话，只干咳了一声道：“这银子，大概是你十六婶给的，只是，二丫头你拿这个银子，却叫长生出去做什么？”这傻闺女，纠缠银钱做甚，重要的是问清了宋端午拿银钱出去做什么！
宋端云这才回过神来，忙道：“对对对！你究竟买通这小厮做什么？”突然间异想天开，“你该不是看着家里难过，想要自己跑了吧？”
宋端霞登时嗤笑出声。这个姐姐简直蠢得可怕！要跑当初为何还要来京城？如今这举目无亲的，往哪里跑？
长生气个半死，也顾不得宋老太太还没问他话，大声道：“回老太太，二姑娘有位旧邻，如今是新科探花老爷。二姑娘叫小的去探花老爷家里问安，想着或许能替家里的官司说句话。这些银钱是二姑娘自家拿出来，给探花老爷走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