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谈崩
桃笺2017-05-07 21:003,189

  茶楼虽然是人人可入之处,可既进了雅室,那便是不欲人打扰。此人连门都不敲,排闼径入,实在是失礼之极。杨复皱眉转头看过去,却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生得面若好女,却穿了一身华丽的大红麒麟服,这一进门来,眉眼间的气焰灼人,竟似小小一间雅室都容不下了。

  麒麟图案,并不在本朝官吏服饰品级之内,却与飞鱼、斗牛与蟒服一般,乃是皇帝特赏的赐服,其服着之人或宰辅,或内监,皆得极得荣宠之辈。此人年纪未及弱冠,自然不会是宰辅之臣,那必是内宦了,且必是宫中有头脸的大太监。

  杨复只略一思忖,脸色顿时变了。能做到大太监,年纪又如此之轻的,数遍皇宫也只有一位,便是近来如日中天的西厂厂督——汪直!

  汪直也看见了杨复的脸色。他记性极好,只一眼就认出这是殿试之中皇帝亲点的探花郎,却故做不知,只对萧谨笑道:“能与你做促膝之谈,必是好友,怎不与我引见一二?”

  萧谨也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碰到汪直,心里也暗暗叫苦。然而面面相对之间也不容他周旋,只得轻咳一声,道:“这是我同窗师兄,今科探花杨复杨九成。师兄,这位便是西厂汪厂公。”

  他一边说,一边以目示意杨复千万按捺住了。汪直脾性喜怒不定,更兼此时炙手可热,恨不得全身上下都是逆鳞,若杨复稍有冒犯,恐怕他就要翻脸。

  杨复极想转身就走,然而汪直就堵在门口,他走都走不出去,也只得硬咽下一口气,举手一揖,却没有说话。

  汪直眼尖,将萧谨与杨复的眉眼官司都收在眼中,却只做不见,笑眯眯也举手道:“原来是杨探花。圣上称赞少年英俊,有状元之才,果然不凡。”

  要说少年,汪直比杨复还小着几岁。这些话从皇帝口中说出来乃是夸赞,从他口中出来却是一股子轻佻劲儿,直说得杨复脸色更黑,几乎能刮下一层霜来。

  萧谨看着不好,连忙道:“师兄出来久了,只怕伯母家中挂念,还是先回去罢。我尚有些事要回报厂公,得闲再去探望师兄。”

  汪直哈哈一笑,摆手道:“不必,倒是我来得不巧了。我也不耽搁,只先问你一句——这趟差事办得如何?”

  萧谨一回京城就先去了他的外宅,因没见到人才回了家,这会儿汪直既问,他便点了点头:“一切顺利。”

  “好!”汪直就等着这一句呢,顿时连杨复的无礼也不计较了,“既如此,我先走了。明日午后,你去我那里细谈。”说罢也不再理睬杨复,转身便走,大红麒麟服下摆一晃,一团红云般卷了出去。

  他一走,杨复脸上的黑气便再压不住:“你是锦衣卫,何以手上的差事倒要与西厂人回报?”比起西厂来,锦衣卫都要好些了。

  萧谨叹了口气,斟酌了一下方道:“方才我与师兄说了,此次我出去办的仍是白莲教的案子——”

  杨复打断他道:“白莲教的案子已经移交东厂,你便办案,又与西厂何干?且看那汪直态度,你二人绝非泛泛之交,这是何故!”

  萧谨肚里苦笑。其实他跟汪直还真说不上深交,可汪直看了杨复态度,故意摆出一副彼此默契的模样来,却教他如何说得清楚?

  “师兄且听我说——便是我方才说的了,宋家这案子若想说得清白,便须借助西厂之力。”汪直这会儿正跟尚铭较劲呢,只要把李子龙复生纯属子虚乌有之事的证据交到他手里,他就能想法子在皇帝面前把尚铭的脸皮狠狠扒一层,到时候再提宋家的案子,才能借势了结。

  “借西厂之力?”杨复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你身入锦衣卫还不算,竟还要结交西厂?直道而行,先生的教导,你竟是全都抛诸脑后了?你与这汪直结交了多久?可知道他如今手握西厂气焰嚣张,这短短数月之内已经搅得京城不得安宁?”

  萧谨唯有苦笑。这里头的事儿杨复并不明白,且他将来也是清流中人,即使明白也不能如此行事。幸而杨复还不知道西厂建立还因着他给汪直的建议,否则恐怕这会儿便要跟他划地绝交了。

  “师兄,直道而行固然是好,可直道不行之时,也难免要用一二手段。如今宋家的案子——”

  “你不必说了!”杨复登萧家门的时候满心想着好生劝说萧谨,让他弃了锦衣卫这一潭污浊,另谋个出身,到时师兄弟二人相互帮衬,也不枉了同窗数载之情。谁知尚未谈到正事,便被汪直搅了局。若说萧谨当初入锦衣卫乃是无奈,如今竟与汪直这等人结交,却实在令他不能忍。

  “我劝不动你,只盼你心里还记得先生一番教导,不要自甘——污浊!”杨复到底还是把下贱二字咽了回去,“那二十两银子,我这些日子定设法筹了还你!”

  “师兄——”萧谨追了一步,见杨复头也不回大步出了雅室,也只得立住脚苦笑,“多谢师兄教导,我知道了。”

  杨复憋着一肚子气回到家中,只见长生已在门口等着,一见他便连忙行礼,又将宋老太太的意思说了:“老太太原不知道府上老太太跟我们姑娘还有师生情份,如今知道了,只说礼薄了,赶着让小的送过来。”

  杨复看那些礼倒也罢了,银票却不肯收:“邻里相交,家母也多承宋家伯母照应,如此厚礼却不敢当。”

  长生原不欲说得这般明白,这会儿却也只能道:“蒙老爷肯援手一二,这里头上下打点若是不足……”

  杨复听他说到打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必!我便不信,如今朝上已然到了如此程度!这银票你拿回去,告诉你家姑娘,我尽力便是。”

  长生听他说尽力,自然心喜;可见他不收银票,心里又多了一层担忧,也只得袖了银票回来,进二门来见宋老太太。

  一家子女眷都来听消息,听说杨复答应尽力,都是无限欢喜,待见了银票原样回来,又担忧起来。宋老太太打发了儿媳孙女们出去,便愁眉不展地跟紫槿道:“你说,这杨探花,究竟是不是真肯帮忙?”

  这话紫槿怎么说?她压根就没见过杨复呢。只是为了宽宋老太太的心,便道:“杨探花不是亲口答应了的?读书人都讲究个信字儿,既然说了尽力,定会帮忙的。”

  “可这银票却退了回来……”宋老太太捏着银票直叹气,“这打点官司哪里不要花银子,他不收,更万不能自己垫出去,那……”就算杨复肯帮忙,没银钱,别人也不会出力啊。

  紫槿含糊道:“或许杨探花有别的法子……”

  “还能有什么法子?”宋老太太长长叹了口气,“可这外头的事儿——罢了,也只能听信儿罢了。只恨来了这些时候,竟不能去看看老太爷……”

  紫槿忙劝道:“长生不是前些日子去探望过的。那牢狱地方,老太太万不能去的。”长生一个小厮,买通了人进去看看也就罢了,女眷却是去不得。

  宋老太太又叹了口气:“你替我盯着,外头若有了消息,哪怕是一点儿呢,也叫长生早些来告诉我听。”

  也不止宋老太太担忧,宋大太太和宋端云母女,以及杨氏这边三人,也都是一样的心思,既抱了希望,又满怀忐忑。宋端霞忍到回了二房这边院里,便再忍不住,拉了宋端午道:“二姐姐,这位杨探花,究竟是——可真有法子?”

  宋端午抿着嘴唇没有说话,杨氏窥着她脸色,忙道:“瞧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话,杨探花既说了尽力,自会想法子的。”

  “可这银票都退了回来……”宋端霞再不知世事,也晓得银钱开道的道理,单这案子移到京城来,宋家就往里填了多少银子,连牢里狱卒都得打点周到才行。杨复这分文不收,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呢?

  宋端午仍旧不吭声,只回了自己屋里,眉头才紧紧皱了起来。杨复不是口是心非之人,既然说了尽力,便不会诳骗长生。只是这分文不收,定然不是走的打点的路子,那究竟要用什么法子?

  杨婶当日教她读书,虽说教的是女孩儿,并不会着意讲什么朝廷大事,可毕竟见识摆在那里,数年之中只闲谈时兴起说的那些话,也足以让宋端午知道些事情了。这会儿细细想想,杨复若不用银钱打点,那只能是走朝廷审案的正当途径。可如今这案子已经交在东厂手里,连锦衣卫尚且管不到,更何况大理寺和刑部呢。若想正大光明给宋家喊冤,莫非——是要让御史弹劾马呈?

  马呈嚣张,明摆着是诬陷宋家,若是真凭实据来审,宋家这官司定然是辩得清的。杨复这法子是刚直中正之法,只是——东厂这样嚣张,会有人肯出头吗?杨复本来就得罪了马呈,如此一来,会不会又跟东厂结下冤仇。他现在还只是个新进士,能斗得过东厂吗?

继续阅读:第六十九章 难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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