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使西凉的使者的突然病倒,令整个队伍都慌了神,好在另一位头领姬忽还知道积极组织,安抚人心,只让大家准备落营休息。
云北之被扶进一间刚搭好的棚子里,喂了些水,姬忽也给他号了脉,只是神色时而不着调时而不靠谱,毫无参考价值。
“喂,你把了这么久的脉,到底把出什么来了?”我终于忍不住了。
姬忽抬起头,看了看我,然后收了手,起身道:“准备后事吧,这小子活不了几天了。”
“什么?”我瞪大了眼,使劲儿地摇晃着云北之,“云北之,你给我醒醒!”
半晌没有反应,我才转头看姬忽:“你不是说,他还有三年时间吗?为什么现在又只剩几天了?你这人从来没说过什么真话,你告诉,这次你也是开玩笑的,对不对?”
姬忽愣了愣,突然失笑道:“你当真觉得我在开玩笑?那我便是开玩笑的吧。”
说完,姬忽就大笑着出去了。
我从来没觉得,姬忽是这样讨厌的一个人,我也从来没发现,云北之竟已病到这种程度,甚至比预期的三年还要严重。
“为什么……”
我手无意当中碰到了云北之的身体,蓦地一颤,我只以为他平日里只是穿衣显瘦,不曾想他是真的消瘦了,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很是硌手。
不经意间抬起头,才发现顾渊已经在帐外站了许久,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我,神色和平日里不大一样。
“你都知道了?”我问。
顾渊点点头:“这样也好,他早点死,我们也早点回去。”
我被顾渊这话气得吐血,“喂!好歹他也是我们师父,你要不要这么没良心?”
“他是不是师父你其实比谁都清楚,只有他死了,师父才能回来。再说了,你当真不知道为什么云北之的死期会提前么?”
我吸了吸鼻子,紧闭双眼,心酸至极地哽咽道:“是,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云北之还那么小,就要忍受这样的痛苦,为什么?”
顾渊走过来,缓缓抬手,本能地想要抱我,可是却不知该往何处放,停顿了一会儿只好轻轻拍在我的肩上,安慰道:“很多事是没有为什么的,真要问个所以然,大概就是那些修道之人常说的,因果报应吧。”
“因果报应?”
“嗯,原本云北之是可以活到十八岁的,可因为你的出现,加重了他的病情,因此提前了他的死期。”
“你说是我?”我满心不信,甚至觉得顾渊说这话就是故意增加我的罪恶感,让我以后再也不敢随便离开沧溟山。
“皮影师本就是个不干净的职业,因皮影本身就是个煞气十足的物件,你初学皮影术,便更加不会掌握这种煞气了,普通凡人稍微碰一下也会倒霉个三五天的,更何况云北之一个病入膏肓之人。”顾渊说。
这种情况我在书上也看到过,只是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我很少离开沧溟山,也就没有接触凡人的机会,想不到现在却害苦了云北之。
我深吸两口气,努力压下喉咙中的颤抖,闷闷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顾渊却摇摇头,叹息道:“替他准备完后事,就收拾东西回沧溟山吧。”
我:“……”
顾渊出去了,只留在我和云北之在帐内,大概也是怕他再多说两句把我逼急了,会气得揍他吧。
沙漠里的风凉了下来,吹得帐帘微微掀起,苍凉的月色笼罩下来,可以看见外面晴朗的夜空中,缀满了闪闪发光的星星,像细碎的流沙铺成的银河斜躺在青色的天宇上。
我呆呆地坐在云北之身边,唯有云北之鼻端若有若无的气息在时刻提醒着我,不能放弃,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云北之……”
我一边用手帕擦拭着云北之手上、脸上的黄沙,一边轻轻地唤着。
第一声喊出来时,是难过,但喊到第二声时,就转成了几近崩溃……
“云北之……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出现在你的面前,不该同你说话,不该向你做出那样的承诺,给你希望,又让你,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云北之……我知道错了,你说得对,一具受万人敬仰的躯壳,还不如做在泥巴里打滚的万年王八,我宁可你还是那个小镇砍柴的普通少年,我们也不出使什么西凉了……”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你要是死了,我一辈子都会为此内疚与自责。是我,是我让你提前三年的死期,你才十五岁啊……”
“云北之……你醒来吧,就当我从未出现过,忘记我,忘记这一切,就做一个平平凡凡,健健康康的普通人,好吗?云北之……”
如此凄惨的哽咽声,连我自己的惊异不已,我以为我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即使是师父留给我的小白被顾渊吃掉了,我也不曾这样伤心落泪过,可云北之……终归与小白不同啊……
他是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尽管我知道,只要他死了,我心心念念的师父就能回来了,却不想,这比我预期的还叫人难过。
“你哭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愣了愣,“云北之?”
那个瘦弱的小人终于睁开眼,朝我笑笑,风轻云淡。
“云北之,你,你醒了?”我激动不已,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是啊,我只是困了,想睡一觉,结果你却一直在我耳边吵吵,真是……吵死了。”云北之有点无可奈何地笑了,似乎他真的只是睡了一觉,而姬忽说的那些话也真的只是开玩笑。
“那,你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水。”说着,我起身去拿水壶,云北之想抬手拉我,抬到一半又无力地落了下去。
我原本准备去拿水壶的手,顿时停在了半空,咬着下唇,每个字都说得好艰难,“云北之,你,你没有事吧……”
云北之深深地吸了口气:“阿祭,我不渴,你陪我说说话吧。”
我又重新坐回来,道:“好,我陪你。”
云北之半眯着眼,似乎是勉强打起精神,声音很微弱,稍不注意,就会被帐外的风声淹没。
“我有些累了,你说,我听着吧。”
我怔怔地回应:“你想听什么?”
“就说说,你们沧溟山的皮影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