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桃夜时，却是在某个秋寒的夜里。
她趁着夜色来，没料到呆子还未睡着。
漆黑的夜里，呆子听见她略有不稳的呼吸声，以及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心中一揪，开口问道：“你受伤了？”
呼吸声停止，好半天，呆子才听见她答：“受了几下雷劫，没死成，想想还是从你这儿拿点毒药比较方便。”
呆子“哦”了一声，又想起什么，开口道：“我算了一下，你离飞升上仙的雷劫还远着呢，你受的是谁的雷劫？”
过了许久，呆子才听见她开口：“毒在哪里？我现在就要。”
呆子心里陡然难过起来。而他却笑道：“刚替人受了雷劫，就急着服毒自尽，你这么想死？”
“是。”桃夜答得斩钉截铁。
呆子却安慰她似的，轻声道：“再等等吧。再等等……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桃夜的双目已急得泛红，可看见呆子的表情时，她又突然安静下来。
她什么也不说，像往常一样走到西窗前，翻身而上，望着窗外的风景。
呆子心里难过，是因为他改变不了一个一心求死的人的想法，也救不了桃夜。
他真是个废物。
“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不会再做这样一个躺在床上什么也干不了的废人。”呆子笑了起来，笑容越大，心中却越难过，“我一定要比那个人更早遇见你，我会让你明白，活着比死去快乐，我会娶你，不是以这种交易的方式，而是让你心甘情愿地，成为我的娘子。”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呆子。”桃夜的声音很冷淡，“我是个很自私的小女人，我什么都不会，只会成为别人的负担，这些天我之所以肯陪着你，也只是为了一笔交易而已。呆子，我们之间，永远只是交易关系。”
窗外有凉风入内，清清爽爽，吹拂在呆子的面颊上。
呆子等了许久，等到心情平复，才轻声问：“那下辈子，你呢？你待如何？”
“我？”桃夜仿佛未料到呆子有此一问，她停顿了很久，才仿佛叹息一般开口，“这辈子活的太痛苦，下辈子，我必然不愿再这么活了，至少，不会为了一瓶毒药，稀里糊涂地成了别人的娘子。”
“我以为你是因为别人而痛苦，原来竟是不想做我的娘子？”呆子半开玩笑道。
“呵，都有吧，反正不能嫁给他，做谁的娘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呆子移转目光，看着西窗上的人。
她也正看着他，目光安静。
“毒在我的心里。”呆子突然开口道。
“什么？”
呆子笑了笑，继续道：“其实，我没有诓你，迟迟不告诉你毒在哪里，是以为你之所以想死，是那个人让你太痛苦了，或许我有办法，可以让你没那么痛苦。”
呆子双目发花，平白地，眼前便氤氲了一层雾气。
他说：“我终归是高估自己了，我不过是个废人，又怎么能让你开心呢？曾经我有能力的时候，没救过任何人，现在没能力了，也救不了你了。”
“我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不喜欢做我的娘子，其实你想要的东西，只要我有，就一定会给你的，你也不必答应那个交易。”
最后，他费尽最后一丝气力，将桃夜的匕首插进自己的胸膛，他原以为他能动的只有五官，这令他连自杀都无法做到。但现在，他做到了，这既让他惊喜，又让他难过。鲜红的血从他胸口流淌出来，湿热一片，就像他此时的脸，也是湿湿凉凉的一片。
“世间再没有比毒医的心更毒的药了，我把心给你，你是不是，就不会再为他痛苦了……”
他说完这最后一句，仿佛再也承受不住，伤口的疼痛，已经超过了他的预想。
呆子渐渐看不清桃夜的脸，视线里的一切，终究被血泪覆盖。
他还有好多话想对那个女子说，于是，他张大了嘴巴，却奈何越来越多的血液自他口中流出。它们堵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再说不出话……
“呆子……”
桃夜是见惯了鲜血的，可看到呆子胸口那片血红，还是脸色发白，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捧着呆子的脸，就像以往的无数个夜晚一般，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道：
“呆子，你先别睡，听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这次，我不会再比你先睡了，你起来啊……”
桃夜流着泪，她想起无数次坐在桃树上看到的场景。
呆子静静地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窗外，收敛了所有的情绪，静得让人好好的突然就难过起来。直到他看见她，死灰一般的双目中陡然盛放出雀跃的光彩……
呵，真是个呆子！
她在心里的想着，忍不住暗喜起来。
她不知道那个人在被她喜欢时，是不是这么欢喜。她只知在呆子提出要娶她做娘子时，她心里早就欢喜极了。
可是，明明她活着的时候是可以欢喜起来的，为何那时没发现，直到现在，直到那个令她欢喜的人离开，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
“呆子……”
我痴痴地念着这两个字，仿佛要将它刻进心里。
“你这个睡前故事，可比你之前在码头讲的关于船夫和他的妻子的故事好多了。”我由衷地夸奖道。
其实，我也看过许多戏本子里的故事，却从没有姬忽讲的这般生动，仿佛真实发生过一般。
我突然想起之前姬忽说过，我像他的娘子，再联合这个所谓的“睡前故事”，莫非……姬忽就是那个毒医呆子？
我吃了一惊，刚想开口，姬忽就仿佛早有预料一般，抢话道：“其实这个故事也是我编的，只是恰好里面的主人公也有个娘子而已。”
顿了顿，只见姬忽朝我咧开嘴，阴森一笑，“都说了是睡前故事，姑娘听了我的故事，难道不该跟我……”
“呸，不要脸！”
我气愤不已，一脚踩在姬忽脚上，直到疼得他呲牙咧嘴，连连惨叫，方才收脚，满意地离开。
走时，耳边仿佛听到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在痴痴地低吟着：
“美人兮，过目不忘，一日不见兮，思念如狂……”
呵，真是个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