哮天犬冷得嗷呜了一声，杨戬拍拍它的头：“走吧。天寒雪冻，你也早些回家吧。”
细辛没有理他，有气无力地转过身，走进了茫茫大雪中，乌黑的长发在风雪中翻飞，衣裙飘扬中她停住了脚步，哀伤地回过头去，杨戬和那只丑狗早已消失在了。
“杨戬——”细辛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喊了起来。
寒风夹着雪花打了个旋儿，她的声音就被吞没了。
细辛站在原地，像被风霜打败的小花儿，恹恹的，眼泪刚落下就被吹干了。
杨戬回到了天界，一切生活如旧，天庭也过新年，但与人间的热闹比起来，简直寂寞得慌。宫阙依旧是宫阙，楼阁依旧是楼阁，云雾缭绕，仙乐飘飘，宴席要大摆三天三夜，各路神仙都来贺新年。
杨戬与百里香坐一桌，财神灶王爷瘟神等平日里相熟的神仙也凑了过来，纷纷贺喜杨戬，天帝似乎要给他赐婚了，选了一等一的美人花蕊仙子，那是多少男神仙们心目中的大美人啊。
“花蕊？”杨戬平日不曾与女神仙们有过接触，只隐约听过名字，可以说是完全不认识。
“看，就是对面最漂亮的那个，她一进来，立刻花香四溢，据说花蕊仙子只喝清晨的甘露和最香甜的蜂蜜，吃的都是各种花制成的食物，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散发着迷人的芬芳。杨戬，艳福不浅哦。”百里香喝着玉液，乐呵呵道，“不过你怎么一脸吃了屎的表情？”
杨戬仪表堂堂英俊潇洒在诸神中口碑甚佳，也是众仙子们爱慕的对象，若真与花蕊仙子成婚，郎才女貌，肯定是天庭一等一的喜事，更何况花蕊仙子是王母娘娘的侄女儿，备受天帝宠爱，若杨戬真娶了她，仕途也会更加顺畅了。
但杨戬看着对面桌边那个雍容华贵风韵迷人的仙子，任由那花香扑面而来，他的心都毫无波澜，只揉了揉微微发痒的鼻子。花蕊仙子一举一动都端庄温柔，毕竟是自小在天宫长大的女子，言行举止都是仙女应有的模样，但她一笑一颦都像偶人一样，天宫所有的女子都是那般模样。头饰，发型，衣着……华丽而空洞，那双眼睛中没有亮光，只有温柔且麻木的笑意。仿佛感觉到了杨戬的目光，她微微一笑，羞涩地低下了头。即使是未来的夫君，她仰慕已久的二郎神君，她也不能有任何出格的表现。
若不曾遇到鲜活的细辛，这样一个端庄秀丽的女子肯定是绝佳的妻子人选，但偏不凑巧，细辛的大胆告白，她的笑，她的泪，她的话语时不时萦绕在他耳畔。命运般的先来后到，注定了杨戬无法再对花蕊动心。不是花蕊仙子不够好，而是一夜前，早已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怪鲁莽地敲开了杨戬的心门。不是她多好，而是她刚好在他情窦未开时，闯了进去。
“老弟啊，你发呆啦，往后娇妻在怀更加幸福啦，等你步步高升时，别忘了咱们这帮兄弟啊。”财神爷羡慕地望着杨戬，花蕊仙子那样的美人儿谁不想拥有啊。
瘟神看了花蕊一眼：“不知为何，总觉得和杨戬不合适。”
“哦？”石头一般的杨戬终于抬起眼皮，说话了。
“你小子别胡言乱语啊。”百里香暗暗踩了瘟神一脚。
“花蕊仙子美则美矣，但总觉得没有魂魄一样，再加上你那木头般的性子，只怕两人相对坐一夜也无话可说吧。”瘟神翻了个白眼，“杨戬老兄沉稳内敛，又不善言语，适合他的应该是机灵活泼的姑娘，呆汉子当然要配俏媳妇。打情骂俏可比举案齐眉有趣多了，不然两只呆头鹅大眼瞪小眼，一晃就千年，娃娃都造不出来吧。”瘟神多喝了几杯，口无遮拦，吓得百里香立刻扑过去捂住了他的嘴。
“你这乌鸦嘴，少说几句。”
杨戬不怒反笑，起身作揖离席了，哮天犬跟在他身后，两人走过仙雾缭绕的拱桥停下了脚步。此时的人间应该也是深夜，凡人们总是以为天上一日，世上千年，其实并不是，神界、人间、地府的时辰相差无几。
“你觉得花蕊仙子如何？”带着几分醉意的杨戬伏在桥栏边，试图看向人间，但仙雾重重，云层厚重，什么都看不到。
“总觉得她不会喜欢狗。”哮天犬打了个饱嗝，杨戬没少往桌下丢东西喂它，因为总是和狗形影不离，为了不影响其他人，他都是坐末桌，“主人，你不会娶了老婆就忘了狗吧？”哮天犬仰着头，眼里闪动着夸张的泪花。
杨戬笑笑：“不会。”
“太好了，看你的样子也不喜欢那个花蕊，狗的鼻子如果长年累月闻花香肯定会完蛋。”哮天犬用爪子揉揉鼻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不过娶了她，主人在天庭一定会步步高升的。现在天界的战神，猰貐基本完蛋了，危和贰负一个死了一个被驱逐了，火神和水神不和，把天都打出了一个窟窿，天帝烦死他们了……所以娶她吧，我大不了睡后院。”
杨戬摸了摸它的狗头，没有说话，他在想那个人间的小妖怪在干吗呢？大雪停了吗？她是否还在人间游荡着寻找另一个银衫男子？那个脸颊冻都红彤彤的姑娘，小手暖暖的，那双眼睛像随时都在笑又随时都可以落泪，亮晶晶的，看不到任何瑕疵和污垢，天真纯洁得如同那片雪花，没有野心的侵蚀，也没有权欲的压榨，只一心一意寻找算命瞎子眼中的爱人。
杨戬有点羡慕这样无所畏惧，什么话都可以说出来的妖怪，毕竟做神仙，要守口如瓶，也要守诸多规矩，生怕走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二郎神君。”遥遥地，浑身雪白的月老走了过来，这个乐呵呵的老头掌管了世间的一切姻缘。
“月老。”杨戬双手抱拳还礼。
“恭贺二郎神君，天帝要给你赐婚了，是王母的侄女儿花蕊仙子。等过了新年开春了，玉帝就会正式下旨赐婚。前些日子找我聊了聊，知道你稳重踏实，特让我告诉你，不用过于拘礼，闲来无事可以多去花蕊仙子宫中走走。”月老排排杨戬的肩膀，笑得很和善。
“听说月老宫中有一棵月老树，上面挂满了姻缘红绳，请问我的姻缘红绳的那一头可是花蕊仙子？”杨戬看着月老那双清澈的眼睛，微笑着问道。
月老眼皮跳了跳：“呃……月老树上都是人间男女的姻缘，我们神仙都是天帝说了算，你们这些青年才俊才有赐婚的好事，看我一个活了多少万年的糟老头，至今都是孤家寡人一个。”
“男女如若有缘，会有几世缘分？”杨戬问道。
月老摸了摸白胡子，解释道：“人间男女要受轮回之苦，或为人或为走兽，寻常夫妻只有一世缘分，喝了孟婆汤下一世就不一定遇得上了。缘分深则有三世情缘，若注定了生生世世羁绊，七世都有做夫妻的。”
“听闻红绳是由月老亲手牵的，意思是月老想要哪一对男女做夫妻他们才是所谓的有缘人，对吗？”杨戬不咸不淡问道。
月老嘶了一声，避开杨戬的目光，低声道：“这个……其实我干涉的姻缘寥寥可数，月老树上自带红绳，随着枝桠的生长，红绳上的姻缘牌自己做主，除非是万不得已，否则我也不会私自干涉。月老树枝桠遮天蔽日，红绳随机游走，运气不好的，男人牵着男人，女人牵着女人……唉，也是麻烦事。世间男女千千万，由不得我操心，各有各的命。天色不早了，我先走了。”
“月老走好。”杨戬送了几步，收起了笑容。
哮天犬盯着月老摇摇摆摆的大屁股，供了供杨戬的裤腿：“主人，那老头没说实话，他红粉知己可不少，我都知道好几个。听其他狗聊过，好多年前天帝都要给他赐婚了，月老自个儿不愿意，怕娶了老婆就没自由了。知道神仙们为何大多数都不想娶妻吗？大家寿命都是成千上万年，娶个老婆得过那么久，不疯才怪，啥子才娶老婆呢。你想对着一个女人，一万年两万年十万年……哇，我是一条狗都不乐意。趁天帝还没公开赐婚，你若后悔还来得及，真昭告天下你就没有回头路了，每天的花香都得熏死你我。”
“有道理。”杨戬点了点头，不过现在正是新年，不能说那些晦气的话，打算过一阵再说。
一神一狗正要打道回府，一阵花香扑鼻而来，哮天犬和杨戬同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一回头就看到花蕊仙子带着两个侍女站在桥头。
“二郎神君。”花蕊仙子面目含春，声音轻柔，呵气如兰，也难怪让众男神神魂颠倒。
“花蕊仙子。”杨戬应道。
“久闻二郎神君英明神武，花蕊今日终于得见，果然名不虚传。”花蕊仙子施施然走上前，杨戬和哮天犬喷嚏连连，难以招架。
花蕊微微愕然，只得挥着衣袖，收起了芬芳扑鼻的花香，一神一狗这才深吸了几口气平静了下来。多年后，杨戬才明白，原来他和哮天犬都是花粉过敏。